我盯着取景框里那张脸。
酒红色的瞳孔,一只黑一只红,像是两片不同季节的落叶贴在眼眶里。她穿着丝绒长裙,发髻挽得一丝不苟,七个穿红睡裙的小女孩围在她脚边,仰头喊妈妈。她们的声音不是从相机里传出来的,而是直接钻进我的耳朵,像小时候听过无数次的摇篮曲,温柔又冰冷。
我猛地合上相机盖。
金属边缘磕在指节上,有点疼。这疼让我确定自己还站在原地,还没变成她。
风衣口袋里的工作证还在。我把它抽出来,塑料封皮已经有些发黄,边角卷起。这是从花坛骸骨手里拿来的,属于陈砚的姐姐许瞳。照片模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但名字清晰写着:许瞳,档案馆资料修复科。
我翻到背面。
死亡时间那一栏原本是空白的。现在却浮现出一行字迹,墨色很新,像是刚写上去的:
**2025年4月3日 3时17分**
我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
今天就是4月3日。而现在,是凌晨3点16分。
差一分钟,未来就到了。
我把相机后盖打开,换上一卷新胶片。老式胶片机不会联网,没有信号干扰,拍下的东西至少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是我一直相信的。可刚才那幅画面——未来的我——它明明还没发生,却已经被记录了下来。
我举起相机,对准工作证按下快门。
咔。
取景框没黑下去。光影扭曲了一下,新的影像直接浮现出来:陈砚躺在修复台上,胸口插着双生银链,链条深深嵌入皮肤,末端连着一台老旧的档案扫描仪。他的眼睛睁着,但瞳孔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是被什么东西覆盖了意识。画面右下角浮现出倒计时数字:
**00:03:17**
和死亡时间完全一致。
我转身冲向门口。
门把手纹丝不动,像是焊死了一样。我用力拧了几下,掌心发烫,门依旧没反应。手机掏出来,屏幕亮着,但信号格空着,wiFi图标也不见了。所有应用程序都打不开,只有一张图片反复跳出来——正是这张工作证的照片,循环播放着那个倒计时画面。
我又低头看手里的证件。
照片正在变清晰。之前模糊的脸现在能看清了——确实是许瞳,眉眼和陈砚有七分相似。她的工作证编号是d-07,职位写着“记忆稳定监测员”。而在备注栏,有一行小字:“容器同步率维持中,b型链未断裂。”
我忽然想起什么。
上一次看到类似格式的编号,是在全息影像里。实验室墙上那块电子屏,显示的是“07-08”。
第七号容器,林镜心;第八号容器,陈砚。
他们早就被编在一起了。
我贴着墙滑坐在地,把工作证按在胸口。冷塑料贴着皮肤,凉意渗进来。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声很大,但节奏还算稳。不能慌。如果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那一定有破局的点。
我想起银链最后闪出的那句话:“真正的清除,始于相信彼此为‘人’。”
那时候我以为是劝我别杀他。
现在才明白,它是在提醒我:我们不是工具,不是容器,不是数据的载体。如果我们还能选择不去服从那个系统,哪怕只是一次,也算赢过一次。
我睁开眼,再次举起相机。
这次我没对准工作证,而是对准自己的左眼。
酒红色的那只。
快门落下的一瞬,我看见取景框里不再是那个穿丝绒裙的女人。是我自己,满脸汗水,头发散乱,眼神却清醒。背景也不是镜墙大厅,而是704室的窗台,月光正斜斜照进来。
可就在下一秒,画面变了。
注射器悬在陈砚心脏上方,金属针尖对准心口,正缓缓下压。那支注射器我认得——是二十年前疗养所用的老型号,玻璃管身,刻度模糊。陈砚说过,他姐姐最后一次值班时,桌上就放着这样一支,里面装的是“意识锚定剂”。
而现在,它正要扎进他的身体。
我看向手腕。
银链留下的灼痕突然发烫,像是有电流穿过皮肉。我咬住嘴唇,没出声。
表盘上的时间跳到了3:16:30。
还有三十秒。
我抓起相机砸向地面。
机身裂开,胶片散了一地。其中一张底片落在月光下,开始显影。不是陈砚,也不是我,而是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花坛边,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是珍珠串成的,微光流转。是老园丁。
他抬头看向镜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我看懂了。
他说:等。
我慢慢蹲下,捡起那张底片。
边缘已经被我的血染红。我把它攥紧,掌心刺痛。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钥匙插入锁孔,又像是金属杆碰到了石板。
我没有起身去开门。
也没有再看表。
我知道时间到了。
倒计时归零的时候,我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
紧接着,手腕上的灼痕消失了。
底片在我手中轻轻颤了一下,像一片枯叶遇到了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