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林昭往楼梯上走,陈砚跟在后面,脚步拖沓。他的呼吸很重,每踩一级台阶都像在挣扎。我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他还在撑着,没有倒下。
石阶尽头是防火门,金属把手冰凉。我用肩膀顶开一条缝,外面的光透进来,昏黄,像是傍晚的楼道灯。
我以为我们出来了。
门后不是大厅。
地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肉膜,踩上去软得不像地板。墙壁也变了,不再是瓷砖和涂料,而是层层叠叠的组织状结构,缓慢起伏,像在呼吸。正对楼梯的位置,原本是公寓大门的地方,现在是一团巨大的、半透明的囊状物,表面布满粗大的脉络,有节奏地收缩扩张,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像子宫。
我退了一步,脚跟碰到了陈砚。
“这不是出口。”我说。
他没说话,扶着墙慢慢走到我身边,低头看林昭的脸。她闭着眼,脸色苍白,嘴唇发青。可她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抓住了我的衣角。
相机还挂在胸前,我抬手把它拿下来,对准那团肉壁。
镜头刚对准,屏幕自动亮了。
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是林晚的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当双生玫瑰融合,母体将获得实体。”
声音从相机里传出来,清晰得像有人贴在我耳边说话。
林昭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皮剧烈颤动。
我立刻关掉相机,可录音还在继续,一遍又一遍,从机器深处不断重复。我按下电源键,拔电池,都没用。它自己在运行,不受控制。
陈砚靠在墙上,从工具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那是他姐姐留下的实验日志最后一页,之前一直没看完。
他盯着字迹,念出声:“第七号容器需吞噬双生玫瑰才能彻底觉醒。”
我抬头看他。
“吞噬?”我问。
他点头,声音低下去:“不是杀死,也不是融合。是‘吞噬’。你吃掉她,或者她吃掉你。只有一个能留下。”
我低头看林昭的脸。她还是闭着眼,可嘴角忽然向上弯了一下,很小,却不对劲。
她说:“好孩子,把身体还给妈妈。”
声音是林昭的,可语调不是。
那是林晚。
我松开她的手,往后退。
她坐了起来,动作僵硬,像被人牵着线拉起来的木偶。她的手慢慢移到脖子上,手指掐进皮肤,指节发白,像是要勒死自己。
我冲上去抓她的手腕:“林昭!”
她反手扣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像病人。她的眼睛睁开了,瞳孔漆黑,没有一点光。
她笑了。
“妈妈回来了。”她说,“这次,你不会再逃了。”
我甩开她的手,后退几步,撞到陈砚身上。
他扶住我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她在用林昭的身体说话,但她还没完全进来。她需要一个仪式,一个‘自愿交还’的过程。”
“怎么阻止?”
他摇头:“我不知道。但如果你不反抗,她就会完成。”
我盯着林昭。她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姿势端正,像小时候等妈妈检查作业那样安静。可她的眼神空洞,嘴角的笑一直没放下。
“林昭。”我喊她名字,“你能听见我吗?”
她不动。
我又叫了一声。
她缓缓转头,看着我,忽然眨了眨眼,像是清醒了一瞬。
“姐……”她声音微弱,“别信她……快跑……”
话没说完,她的脸又变了。
笑容重新浮现,温柔而诡异。
“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她说,“一个走了,一个回来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站起来,朝我走近一步。
我举着相机,对准她。
闪光灯亮了。
咔嚓。
屏幕上显示:**无内容**。
现实中的林昭停在原地,没变。
陈砚突然说:“她不怕相机了。她已经不在外面。她在里面。”
我明白了。
林晚不再需要投影,不再需要录音,不再需要任何媒介。她已经通过血脉,直接进入了林昭的意识。她不是附身,她是唤醒。
她让林昭相信,她才是那个死去的女儿。
而真正的林昭,正在被挤出去。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说。
“没有别的路。”陈砚说,“门变成了这样,楼梯后面也没有出口。整个空间被重构了。”
我看向那团肉壁。它还在跳动,脉络中流动着暗红的液体,像是血液,又像是某种营养液。它的中心微微凹陷,形状像一个托盘,像是在等待什么。
“它在等大脑。”我说。
陈砚点头:“巢心。她要把自己的核心接回来。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站在这里,亲手把她迎进去。”
我握紧相机。
林昭又往前走了一步。
“妈妈饿了。”她说,“姐姐,你记得吗?那天你没吃完的蛋糕,我都替你吃了。”
我脑子里闪过画面——七岁生日,疗养所的小房间,桌上有个奶油蛋糕。我没吃几口就走了,因为林晚说我要去打针。
后来听说,林昭一个人吃了剩下的全部。
当时医生说,她吃得太多,吐了血。
现在我知道了。
那不是贪吃。
那是林晚在试她的身体能不能承受意识转移。
林昭是第一个实验品。
失败了。
所以林晚选了我。
可她从未放弃林昭。
她一直在等两个女儿同时在场,在同一个空间,在同样的血脉共鸣中,完成最终连接。
“她不是要杀我们。”我说,“她要我们变成她。”
陈砚靠在墙上,手摸着胎记。他的皮肤又开始发烫,血管在皮下微微凸起。
“我能感觉到她。”他说,“她在笑。她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林昭伸出手,朝我走来。
“来吧,姐姐。”她说,“我们一起回家。”
我后退,脚踩到一块松动的肉膜,差点摔倒。陈砚伸手拉住我,把我拽到他身后。
林昭停在两米外,手还伸着,脸上挂着笑。
“你不想看看妈妈的样子吗?”她说,“她一直都在等你。”
我没有回答。
陈砚低声说:“如果她完成连接,整栋楼都会活过来。她会以建筑为躯体,以我们为器官,永远活下去。”
“那我们就毁掉这个空间。”
“怎么毁?”
我举起相机,对准那团肉壁。
“上次闪光灯打断了她的投影。”我说,“也许还能再试一次。”
我按下快门。
闪光灯亮。
林昭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闷哼,跪倒在地。
有效。
我再按一次。
咔嚓。
她蜷缩在地上,手指抓着地板,嘴里发出断续的声音:“不……不要……妈妈……救我……”
是林昭的声音。
她还在里面。
我蹲下去,抓住她的肩膀:“林昭,听我说,你是你,不是她。你是我妹妹,你小时候怕黑,总要我陪你睡觉。你爱吃草莓蛋糕,但只吃上面的奶油。你手腕上有胎记,像一朵玫瑰。这些都不是假的。”
她抬起头,眼神有一瞬清明。
“姐……”她声音颤抖,“我好怕……她把我推到角落里……她说我才是冒牌货……”
我抱住她。
“我不是冒牌货。”我说,“你也不是。我们都是真的。”
她靠在我肩上,身体发抖。
陈砚说:“趁现在,快走。”
我扶起林昭,转身想往楼梯走。
可楼梯不见了。
身后的通道已经闭合,变成一片光滑的肉壁,像伤口愈合一样,不留痕迹。
我们被困住了。
林昭突然用力推开我。
她站起身,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笑。
“你们吵到妈妈了。”她说。
她抬起手,指向那团跳动的肉壁。
“她快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