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自从武帝宠幸元妃以来，永乐宫虽然是皇后起居之地，却俨然成了一个出入自由的冷宫。
除了逢年过节召僧尼入宫讲经，平日里不见外人。
但今日，却被禁军层层围住，许进不许出，连恭桶运送都必须让他们逐一查验过，才允许通行。
大宫女梵音喝止小宫人，让她们不许围在门边哭哭啼啼，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然后才和另一名宫人梵语进殿一里一外，重新守住内殿殿门。
屋中孟老太后依然如常做着当日功课，手持念珠念一句经文，拨一颗佛珠，仿佛被孙子辈的新帝围困宫殿，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直到当日功课念完，将经书放回佛龛，她才抬眼看向垂首立在一侧的孟嬷嬷。
“四面小门全部围住了。”
“梵音用信鸽传了消息，京中与孟、萧两家有亲旧的家族，也被顾勇派人围困起来。”
孟老太后哼笑一声。
“也就是这种小人之道了。他祖父虽不是个东西，可从来不会用这些鬼蜮伎俩。”
“唐家一代不如一代，也该把天下交出来了。”
孟嬷嬷点头应是，但难掩面上忧色。
孟太后看了，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这个从小陪着自己的婢女。
“亏你跟着我历经三朝，多少风雨都过来了，怎么临到老了，反倒变得不经事了？”
孟嬷嬷羞愧低头，向老太后行了一礼。
“是老奴不是，只是如今神念少爷不在京城，远水解不了近渴。”
“若是禁军直接冲进来，怕是……”
她话未说尽，但主仆二人都心中有数。
“那也是我的命。”
孟太后坦然摆手，看向佛龛上佛像的目光不悲不喜，竟与那低眉观音有些相像。
“唐家的江山是我殚精竭虑、倾尽孟家家财立起来的，如今那人的儿孙不争气，正应该重新收回，让我心仪的人选接手。”
“神念身上有我孟家血脉，比袁家蠢妇的孩子英明神武千倍、万倍。”
“若我死了，能换来这日月更替，又有何惧？”
孟嬷嬷被主子这番慷慨赴死的言语引得心中酸胀难言，只能扑簌簌地往下落泪。
“我就……就是觉得主子这辈子，未免也太苦了。”
孟太后看老仆哭得伤心，凛然之色微敛，嘴角勾起安慰她。
“也不一定，唐子翼那个蠢东西既要权利，又好名声，未必有那个胆量杀我。”
她看着手中经年累月被盘得油润的念珠，蓦地冷笑一声。
“和他那个祖父一样，都想要拿我做名声呢。”
“再怎么说，他父亲记在我的名下，唐家族谱里，我可是他实打实的亲祖母。”
……
京城此时已经入冬，天气干冷得能冻掉人的耳朵。
但比天气更让人心颤的，是街头重甲巡逻的城门卫、每日都要被抄家下狱的朝堂和越发风声鹤唳的城中氛围。
城门为何殿前军连日来每日巡街，但凡提一个萧字，便会被巡卫抓捕进狱，务必审出其与萧觉的关系。
百姓们心惊胆战，除非必须绝不出门，只在家中暗暗乞求萧将军早日打到京城，把这疯了的皇帝和朝廷都推倒重建，但却绝不敢说出口。
比百姓更自危的，是朝臣。
萧家三代侍奉君王，姻亲故旧数不胜数。
如今新帝也不管对方与萧家的关系隔了几层远，一味的奉行宁肯错杀不可错过的原则，将孟国公及一干人等抓的抓、围的围、杀的杀，下狱的人装满了京城的牢狱。
如今上朝一看，三分之一的人都被唐子翼搞下去了。
这还怎么做事情？
李轨虽然和已故的献王一样，同为新帝心腹，但素来看不惯这些武人的野蛮行事。
上次他女儿出了事，本来他只恨那萧觉与千红门的逆贼。
但自从唐子霖传信回京，道出了顾明雅就是千红门狼牙的秘闻，李轨就把顾家也给恨上了。
顾明雅既然是顾勇的亲女儿，说顾勇对她的出身来历一无所知？
同为父亲的李轨，第一个就不相信。
那女儿去了一趟开宝寺，莫名其妙就中了招得了桃花藓，又莫名其妙被刺客闯了闺房，萧家、顾明雅连带着顾明雅出身的顾府，一个都不无辜！
政见不一加上私仇在身，他告起顾勇的黑状来，那是没留半点情面。
“陛下，可不能再这么闹下去了啊。赵御史寒门出身，又是文官，与萧觉八竿子都打不着，昨日顾家也把他家给抄了。”
“萧觉的兵马还没到京城，这顾勇就要把您的朝堂给抓空了！”
这事顾勇抓人前还真和唐子翼汇报过。
“那赵御史的发妻与千红门贼人有勾结，而且当时顾明雅出逃，就是赵御史家闹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他家上，为萧家金蝉脱壳使了障眼法！”
既然如此，如今把他们下狱严审，唐子翼也觉得挺有道理。
李轨被他一番神逻辑给噎住，神情复杂极了。
赵御史被发妻诬告说杀妻谋产，最后被贬了三级，成了御史台的书史小吏。
这就已经够倒霉的了。
如今顾勇还莫名其妙说人家告发他是为了给千红门狼牙打掩护，这让人到哪里说理去？
但他本就是对顾勇不满，赵御史也不过就是个由头。
对方无辜与否、倒霉与否，他并不在乎。
也是因此，他并未与唐子翼争论事实，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就话锋一转，说起了其他人。
“韩家的韩万尺兄弟死于萧觉之手，父亲也被他俘虏，与萧觉说一句仇深似海也不为过，顾勇也把他关了起来。这实在是没有道理。”
唐子翼听到韩万尺的名字就开始蹙眉，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椅子把手。
若不是如今实在是处境危险，手下能用之人又少得可怜，他必然不会听李轨把话说完。
但即使他强自按捺，李轨尾音未落，他已经高声骂了起来。
“那韩万尺死一万次也不为过！”
“北境之地我父皇是信任他们韩家，才交到他们手中。这些年要钱要粮，我哪一次没有满足他们？”
“萧家的军饷我全扣下来补给了韩兴烈！”
唐子翼气得鼻孔不断翕张，像是只被激怒的河马。
“萧觉对朝中不满至此，甚至直接起兵反我，韩家吃进去的那些军饷占了大半理由！”
“可他们是怎么报答我的？萧觉甚至都没有亲自出手，陈坚、钱明英？无名之辈罢了，居然也能攻破他韩万尺守着的城门。”
“北境一线如今悉数改了萧家旗帜，他韩万尺还有脸逃回京城？”
“顾勇抓他抓得好！若不是怕韩家剩下的人不满，我在他回来的第一日就想要杀他祭旗呢！”
李轨满腹的说辞，被唐子翼扑面而来的怒火烧了回去，顿时再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