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牙进了客房，合衣半躺在床上就闭目休息了。
直到三更时分，客栈所有人都陷入沉睡。
她终于睁开眼，对着空气似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从进徐州开始，几位就一路跟着我，也不吃也不喝的，我都替你们心累。”
“既然对我这么有兴趣，不如现身聊一聊？”
屋中一片静寂，连空气都仿佛凝结。
唯有那一豆烛火无风自动，在墙上投着模糊的影子。
牙牙啧了一声，扬手冲着窗外左侧就是一锥。
果然听到了剑风挥落暗器的动静。
窗外人发现牙牙并非诈她，而是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不退反轻笑一声，破开窗棂一跃而进。
“不愧是我最器重的大弟子，这份敏锐胜过那些蠢货不少。”
是一个面纱半掩，只露出英气秀眉与点漆双眸的美妇人。
她身后紧跟着进屋的还有四人。
那四名女子与阿冬当日初见的穿着一般，包头遮脸，一落地就将剑尖对准床上的牙牙。
而牙牙刚听到那美妇的声音，就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后脑。
她的脑子，被这些日子以来零散的、各种各样的记忆碎片给塞满了。
来人与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声音语气，将那些山呼海啸般的过往，轻易地串联起来。
一幕幕画面接连不断在牙牙眼前闪现。
一会儿是重重打在她肩背上的鞭影。
一会儿是女子让她服用幼蛊和毒丹试药的手。
再过一会儿，又出现了她把一枚狼牙扎进倒地老者的胸膛，转身向女人跪地复命的场景。
那些曾被她死死压在心底唯有自己可知的绝望与希望、顺从与不屈，在此时呼啸着，如跑马灯般不断旋转着，又在旋转中重新填补了颜色。
她想起来了。
从前到现在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莹夫人不清楚牙牙此刻所想，只当她面色苍白、身子微颤的样子是因为惊怕。
这个认知让她的底气大涨，说起话来也更随意了。
“哼，我就知道你果然没死！”
“兖州传来三日破九寨的传说我就猜到是你，本来还打算让人去北面瞧瞧，你倒是乖巧，竟主动回来了？可见还是记挂着我这个养你教你十几年的师父？”
莹夫人自顾自娇笑几声，又立刻沉了脸，瞪着牙牙的目光煞气四溢。。
“当日白长老身死雷塘，她手中的圣果不翼而飞，乖徒儿你可知背后发生了何事？”
牙牙忍耐着额头的阵阵抽痛，也笑了。
此时除了略有些苍白的面色，无人可以窥见她身上半点脆弱。
她又是那个娇柔天真的小姑娘，对师父的质问懵懵懂懂。
“不知道呀！我前段时间被幽沙帮的销魂散伤到了，脑子懵的很，什么都不记得了。”
莹夫人半点不信，冷冷看着她做戏。
“你这演技都是我看着练出来的，莫非以为竟能哄骗到我？”
“圣果失踪。”
“我这一路数次驱动蛊哨，你体内的金蚕蛊却没有半点反应，分明就是偷服圣果，现在还来和我做戏？你莫非以为我真是傻子不成！”
她如此声色俱厉，牙牙还浑然不觉害怕，反而和小姑娘被人抓到恶作剧一般吐了吐舌头。
“嗨呀，师父怎么这么不经逗，我这不是看您连着几天餐风露宿，在我窗户外蹲着实在辛苦，想着就不要让您伤心嘛！”
“圣果三十年才熟那么几颗，我吃了白长老就没得吃，我不忍心让她受苦，让她早登极乐本来是好心来的。”
“住口！”
莹夫人听得满脸怒红、柳眉倒竖，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气死了。
“小贱人，我就知道那对卑劣贱人生出来的必然也是贱种！”
“偷服圣果，却没有配合的化用秘法，你如今身体怕是重伤了吧？还在这里虚张声势？”
“今日我必要你生受百虫噬心之苦，尝遍我门中三十六种苦刑，受尽世间活罪，然后，才把你乱剑分尸，斩作肉泥，用你的血肉养我门下王蛊！”
牙牙听了不但不气不惧，反而连连点头。
“好主意，师父给自己选的死法总是这么有创意。我这个做徒弟的是万万想不到这种死法的。”
莹夫人懒得再和她斗嘴皮子。
她这些日子跟着牙牙，完全没看她用过武功，骑马也骑得慢吞吞，笃定她必是服用圣果不得法，身带隐患。
既然如此，就得趁她病要她命，不能等她功力恢复了。
莹夫人这么一想，便运聚功力于掌中。
趁着牙牙话音未落，她左手出锥、右手撒毒粉，力求一击即中，把牙牙拿下。
哪怕她是带牙牙入门的师父，但人的天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在千红门中，牙牙的武艺、毒术和蛊术集采了掌门和两位长老之长不说，还在一次次与武林名宿的对决之中突飞猛进，早就胜过莹夫人不知道多少。
千红门对她也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了忌惮。
一把刀有了自己的想法，对主人来说无疑是危险至极的。
她们能控制牙牙的，唯有那半年一发，令人生不如死的蛊毒。
莹夫人边想边恨，当日圣果成熟，白、文两位长老本来应该一起在门中服用果实、化解蛊毒的。
毕竟金蚕蛊在她们体内共生已久，和她们的心脏都长在一处，这化毒的过程对浑身经络、心脑血肉都是不小冲击，需要不少时间才能缓缓消解。
但偏偏那岭南的张安中与门中交易迫在眼前，白长老只能带着圣果启程，打算先把这次合作谈下来，再在分舵中慢慢解毒。
也不知道牙牙这逆徒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瞄准了这机会杀人夺宝！
不，或许她早就有了反叛之心，一直在暗中盯着她们三人，只等着这个机会脱离她千红门。
这贱人，果然该死！
莹夫人出手之时，一声断喝，四名弟子也纷纷执剑刺向床上的牙牙。
一时之间，锥影、药粉和剑光交织成天罗地网，齐齐向着床上的女孩盖去。
牙牙不避不闪，隔空一掌先向最先而来的银锥和药粉击去，内劲外吐化为翻卷掌风，掌力凝而不散、把疾冲而来的暗器与毒粉都反退回原处。
而她另一手则随手扯过床内侧铺着的被褥，素手一转，那柔软的布料就如铜墙铁壁一般挡下了四把长剑。
挡下还不算，她手腕一牵一扯，布料也一伸一缩，仿佛活物一般将那些裹进来的长剑都给绞进被中。
牙牙掌力一吐，把那床被子在往地上一抛。
布料散开，那四柄剑已经扭成了一团铁疙瘩，再不能用了。
“师父既然知道我这徒弟厉害，怎么才带四个人来？”
“这是对自己本事太自信，还是对你教养弟子的能耐太不自信了哦？”
她说一字出一招，眨眼间已经把那四个黑衣弟子都打昏在地，又和仓促躲避反射回来的暗器、不得不退后两步的莹夫人过了十来招。
这句话落地，她已经一手握着狼牙抵在莹夫人心口，另一手五指成爪扣在她的脖颈处。
莹夫人额头冒汗，打斗中被扯掉了面纱，露出了颤抖的唇与微微抽搐的脸部肌肉。
“你不能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