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博彦关闭三面城门的命令一下，本就噤若寒蝉、紧绷如弦的城中众人一下子就炸了。
这是不准他们逃命，要捆着整个京城的百姓和军士们，逼他们与唐家共存亡？
不少曾在萧觉手下的御前军，想到这些日子四处抓人、动辄得咎的鬼日子，一咬牙，就趁着关闭三座城门的混乱间隙，结伴出逃，投奔萧觉去了。
等顾博彦和顾勇忙忙乱乱。拔刀杀了几个想要跟着往外跑的百姓后。
他们回过神来，一清点人数，发现混乱之中竟然跑出去了几百名兵士。
这些人都是跟着布防设鹿砦的，对京城内的兵力分布多少有些了解。
他们跑了，顾勇的布防安排也就废了。
为了防止泄密，他又得重新部署。
而萧觉等的就是这混乱的一瞬间。
前脚城中逃兵刚刚到了萧家军营，后脚萧觉就带着手下直接冲关。
不过半日，就连破了二十里内两道哨岗，到了京城南门下，开始攻城。
顾勇措手不及，仓皇应战。
但本就实力悬殊，又是被逼开战，又能有几分胜算？
他的心腹陈副官，不过在城头待了半个时辰，就被人一箭射了下来，一命呜呼。
战鼓、呐喊、呻吟、惨叫，连同巨石滚落和城门被撞击的巨响。
顾勇被久违的战场声响震得头昏脑胀。
血气与硝烟混杂的刺鼻气息，迅速笼罩着整个南城。
汗水、鲜血和烟尘扬起来，贴在城内外所有军士的脸颊上，唯有一双双狼似的眼睛，能看见里面的杀意。
恶斗自清晨到了正午，又从日头高悬战到了夕阳西下。
萧家军一次又一次地冲城，不少士兵受了伤，但好在这次甲胄和投石器都齐全，也就是受了伤。
他们龇牙咧嘴地互相搀扶着，走进夫人带队组建的医营。
“小花，我受伤啦！肩膀中了一箭嘞！”
当初兖州山寨里那些仓皇无措、行尸走肉般的受害女子，在阿冬一个多月的严厉教导下，如今已然是独当一面的医女。
牙牙第一个救下的梅小花也在其中。
和数月前那个苍白憔悴、一碰就碎的妇人不同，梅小花如今脸色红润、双目有神，对上这些人高马大的军汉也敢高声骂人。
这要让从前认识小花的人见到，保准以为这是认错人了。
“受伤就受伤，喊那么大声干什么！炫耀你中气足啊！没看到医营上面挂着牌子，不许高声喧哗吗？”
“箭头还没拔，你先在后面排队！二毛他们先来的，等他们伤口上好药，再来帮你拔箭。”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的钱明英，对此不但不恼，反而颇为讨好地冲梅小花憨憨一笑。
他没中箭的那只手还伸过去，帮小花抬了一把药箱。
“嘿嘿，我这不是活着回来见你，有点开心嘛。”
“我不急，你先给二毛他们上药。”
梅小花白了他一眼，递给他一个药包。
“止疼的，你自己捂一下，一刻钟我就过来。”
钱明英欢喜地应了一声，笑眯眯地目送着女人往医帐内走去。
“我说钱校尉这受了伤，怎么跟中了奖似的眉开眼笑，原来是为了回来找梅医女。”
后面跟着的军士们窃窃私语，对钱明英这耙耳朵的样子咋舌不已。
“就是中了一箭，又不是毒箭。往常这种伤势，谁不是自己咬块布，拔箭抹上香灰止血，胡乱裹一裹了事。”
“钱校尉喊得那么老大声，我还以为和二毛一样断了手指呢。”
“啊，薛医女，我不是说闲话，我在夸咱们医女们医术高明咧，简直就跟下凡救苦救难的九天玄女似的！”
路过的另一个医女给了他一个白眼，把手上装满血水的水盆往他怀中一塞。
“还不进来帮忙，里头忙死了！”
刚刚还在嘀咕钱明英命中注定是个耙耳朵的军士高声欸了一声，乐呵呵地跟在医女身后进帐了。
“啧，这老黄！”
……
相比萧家军的生机活力，此时城内军兵们确实一片死气沉沉。
死的人太多了。
不止是搏杀中被萧家军杀的，还有缺乏训练、临阵时慌乱失措互相踩踏的，不小心从城头上失足跌下来的，想要逃命被顾勇和手下副将拔刀砍杀的。
一天战事下来，本就比萧家军少的守城军士人数再次锐减。
打到最后，顾勇和顾博彦都亲自上了墙头。
顾勇梗着脖颈，举着手中的长刀，不断振臂高呼。
“给我冲，不许退！后退者死！”
但喊到最后，唯有二十几名顾家亲兵响应。
大多数人都只是拿着兵刃往前蹭两步，又迅速后退，然后蹲下躲闪。
哪怕他们已经如此谨慎，但身在城头，依然纷纷被冷箭射中，又或者萧军投过来的巨石砸倒。
顾勇勃然大怒，抽出腰间马鞭，狠狠抽打那些迟疑畏怯的军士。
“没用的东西，这是战场！你以为这是瓦舍给那些娘们表演跳舞呢？”
“给我冲上去，挡住箭啊！往下砸啊！”
但军士们早就筋疲力尽，被萧家杀没了心气，又哪里还敢再去冲杀。
大多数军士都抱着头、蜷着身体，趴在地上。
有几个胆气足的，甚至还举起手中的刀剑架住顾勇的长鞭，准备和他动起手来。
顾博彦一看形势不对，赶紧让亲卫们把那些刺头给拉下墙头，自己则留在原地劝解父亲。
“父亲，算了。这已经打了一天了，萧觉都没有用云梯，显然没打算今日就攻进城来。”
“不上就不上吧，我看下面萧贼的军兵都在往后撤，今天应该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顾勇看着满地尸体和累到虚脱、在地上大口喘息的残兵们，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萧觉之间的差距。
对方只是试探地突袭了一趟，甚至都没有强行破城，他手下的人已经残损至此。
若是萧觉真的让那十万大军全力攻城，他能守得住吗？
他颓然地丢下了手中的长鞭，推开顾博彦，看向城外有条不紊地分批撤退的萧家军。
顾勇的脊柱一点点弯折成了个问号，带着沉沉暮气与些微不甘。
“清点伤亡，把今日战况报给陛下吧。”
只希望城中关着的那些萧家故旧，真的能让萧觉停手。
让他们大盛朝度过这场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