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翼在殿中久久等不到张德津回来。
他当即就觉得大事不妙,没多迟疑,便命令统领派人紧守宫中各处要道。
至于他自己,则是胡乱抓了些金银,从寝殿的暗道钻了进去。
萧觉起兵消息一传来,唐子翼就让张德津挑了内务府的老匠人,每日趁夜在寝殿内挖密道,以作万一之时的逃生之用。
这些日子他夜不能寐,除了忧心不安,和寝宫偷偷施工也有关系。
那些匠人在密道落成之后,就被全部毒杀。
唯一清楚密道情况的,如今只有他和亲信张德津。
唐子翼一边摸索机关,一边心中惴惴。
张德津应该不会背叛他吧?
肯定不会。
他和萧觉可是有着深仇大恨,又是无根之人,能依仗的唯有他唐子翼,怎么可能会背叛他呢?
早知道之前就不让张德津去抓那孟老太婆了。
可这事也要紧,他当时身边可信之人只剩下一个张德津,不派他去又能派谁呢?
唐子翼心乱如麻,脑子也左右脑疯狂打架。
他一会儿自责,一会儿又为自己开脱,但手脚却很诚实。
开了密室门后,他便连滚带爬,一路往前,完全不曾停步。
总之,先逃出去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隔着厚厚的石门和大殿外墙,他都听到了萧军冲进皇宫的喊杀声了,不能再等了。
他举着一盏预先放进密道的灯笼,高一脚低一脚地顺着口小腹大,仓促挖好的地道向前走。
地道共有二十里长,却只有一丈来宽。
入口设在他的寝宫床底,一路向西挖,直通伴星湖畔。
那里有他早早安排好的客船和人手。
密道里空气不畅,唐子翼敏感的气道再次发痒,却害怕发出动静会被头顶往来的脚步声发现,只能硬忍着咳嗽的冲动,摸索着墙壁继续往前。
绊倒了又爬起来,磕到了捂着自己的嘴把惊呼压下,就这么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
终于,他看见了另一道石门,出口近在眼前。
唐子翼还算警惕,哪怕已经手脚发软,也没有立刻打开机关冲向自由,而是把灯笼放在旁边的台子上,侧着耳朵贴着门缝听了半晌。
一片安静。
人声、刀剑声、马蹄声,都没有。
也对,此时萧觉应该忙着攻打皇宫,就算发现自己不见了,也应该先在宫中搜索。
唐子翼这么想着,终于开始动手。
他贴着门缝边缘,趴在地上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了个拇指大小的凹槽,用力向上一托、再一拉,仅有一道细缝的石门发出轰隆一声,向外弹开。
冬日的日光映着雪光,亮得惊人,瞬间从门外扑进来,铺满唐子翼身前。
他在密道里待的久了,骤然间只觉强光如电芒般刺眼,入目煞白一片,瞬间什么也看不清。
当视物不清时,人的其他感官就会更加敏锐。
他清晰地听到了刀剑破空的声音,当地一声砸在了他面前的石门上,下一瞬,冰凉锋锐的利器就落在了他的肩头。
“嘿,这狗皇帝还真从这狗洞钻出来了!夫人的消息可真及时。”
唐子翼挣扎着在白光里试图看清说话的人,却眼前模糊,只有泪水在骤然睁大的眼中歘地往外冒。
绝望和愤恨齐齐涌上心头,炙烤着唐子翼的心,但这片火烧了一瞬,又被颈部的刺痛给刺没了。
他心中只剩下无望的荒芜。
大盛在他手中,是彻底完了。
……
萧觉没有杀唐子翼。
他不但没有杀他,还好吃好喝供养着唐子翼,让他和唐子苍兄弟团聚,安安稳稳地住进了重兵把守的太极殿中。
按他的说法,是奸佞小人太多,陛下与苍王尚且年幼,很需要被妥帖保护。
至于奸佞小人张德津和韩兴烈等人,自然是推出午门斩了,以慰因他们所起战事而牺牲的英灵们。
在萧觉攻入皇宫第七日。
盛朝新帝唐子翼就下了诏书,连同传国玉玺一并送给了萧王萧觉,百般恳求要退位让贤。
虽然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唐子翼这是为了活命,不得不捏着鼻子把祖辈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但不管心中如何清楚背后真相,大家还是默契地传说着唐子翼为江山万民考虑、退位让贤的举动,颇有仁心和自知之明。
又说既然前朝皇帝都认可,那萧觉果然是天命所归、是能还百姓清明盛世的天命之人。
三辞三让的流程自此顺理成章地走了起来。
其实刚把唐子翼抓回来的时候,牙牙是打算亲自动手,把这热衷搞事,连她最爱的蜜饯店都被他搞没了的狗皇帝宰了的。
但她被萧觉拦住了。
“为什么?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可是皇帝,你既然要造反,怎么能让他活着呀?”
牙牙对夫君的阻拦倒是没有生气。
她知道政事上的弯弯绕绕十分复杂,萧觉拦她必然不是对她杀心过重有意见,而是有自己的理由。
她只是好奇这个理由是什么。
“我毕竟曾是盛朝臣子,若是杀了唐子翼,哪怕得了天下,弑君谋反的名声也会在天下人心中口中传一辈子。”
“如今百废待兴,需要所有人同心协力才有希望重塑太平,不好伤了民心,让百姓生惧。”
牙牙把短刀收进腰间,有些郁闷地用脚一下一下地踢着地板。
“那万一他又搞事情咧?”
“他肯定恨死我们了!”
“只要他活着,一有机会必然会偷偷积蓄力量,然后死灰复燃来报仇的。”
“你想让我对他用蛊吗?”
蛊虫都是很珍贵的,金蚕蛊对宿主的身体还有不少好处。
要是给唐子翼一只,感觉好亏的。
牙牙越想越气,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就把一块青砖给踹得离地飞起,重重砸在了三米外。
道旁远远在巡逻的小队脚步一顿,强自镇定地脚步一拐,从另一个岔路口穿入,掉头巡回来时方向。
将军这是说了啥惹了夫人生气了,吓死人了。
牙牙也被自己搞出的动静搞得有点心虚。
她两只手迅速往身后一背,脚尖一点,就跳到了那破损地面三尺外。
抬头望望天。
天朗气清,真是个好天气。
吹着口哨调转方向,仿佛那狗啃一样的地面,和她一点关系没有。
“看吧,这狗皇帝住在宫里,连地板都不修,没素质成这样,果然是要亡国的!”
萧觉居然也跟着点头。
“对,所以我也没想要用你的金蚕蛊喂他。”
“我已经调了他的医案。他自登基以来便情志失调、饮食不节,如今已是胸中气满,喘息不便,若是没有神医妙药,寿数也不过三五年。”
“既然如此,派人多盯他些日子,换来民心和名声,又有什么不好呢?”
萧觉这么一说,牙牙顿时恍然,立刻开心起来。
“那行,那就给他个机会,让他禅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