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早春，天还不算十分暖和，京城街巷背阳的地方仍有些未化尽的残雪，让春风里也透着点凉。
但人们的好奇，就和那隔年的野草似的，已经按耐不住冒出头来。
“海上那位大小姐，听说已经来了半个月了！康王殿下一直躲着不肯和她见面呢。”
宣平坊在城西，开朝就建好的那座专供八万春来使落脚的别苑，恰巧也在城西。
二者相距不过两三里。
岁和别院内，每每有马车出入，必逃不过坊间人的讨论。
听了汤面铺老板这话，隔壁蜜饯铺的周三郎也捧着自家的茶果哒哒跑过来，一屁股坐下，要了碗汤，就和食客们一块，探脑袋往大道尽头看。
他边附和，边把切成小块的蜜饯分给吃完汤面不肯走的客人们。
八卦就是生产力。
这些人聊得上头，口中无味的时候嘛，说不得就会想要去他蜜饯铺，再买些果品继续聊。
“这得是咱昭朝开国以来，头一位这么明显排斥徐家女的王爷了吧？当年天圣国师可是说了，国运若想百代不断，凤座上只能是徐家女儿。”
被分了蜜饯的客人尝了一口，连连点头，也不知道是同意他的看法，还是对这蜜饯口味表示赞赏。
倒是他同伴接口附和。
“可不就是。咱们现在这位陛下当初为了登基，可是硬着头皮接了先帝的棒，娶了自己的亲嫂子。这陛下换了两任，皇后却是一人嘞。”
“嘘，小点声！别把城门卫给引来了。”
吃蜜饯的急忙咽下口中酸甜茶果，对口无遮拦的同伴连连摇头。
“怕什么，现在八万春的人都住在咱们坊边上的别苑里呢！”
被制止的那位兄弟自有道理。
“官老爷们一个个连喘气都放轻了，巡咱们宣平坊的时候，都是温声细语，就怕惹了那位大小姐不开心。”
这个时候讨论八卦，全无后果，只有痛快。
那还不抓紧机会，应说尽说，想说就说？
“那倒也是，康王如此作态，寿王他们的机会可不就来了？毕竟那位大小姐虽然刁蛮了些，但长得那模样，可真跟个仙女儿似的。后头又有海上徐家，还有国师当年的谶语，换做是我，我连夜上门把她娶回家！”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在这里发起梦来？可快照照镜子吧！”
这人的话一出，面馆里笑作一团，都指着那人让他醒醒神。
“谁不知道康王是宸贵妃与陛下最疼爱的儿子，要是当初先帝没有病逝，陛下还是康王……那就是他的嫡长子！你没看他连封号都与陛下未践祚时一样，这心思你还看不懂呢？”
那人被笑得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嚷了起来。
“那又怎么了？此一时彼一时，他既无意徐家女，可不就是无意宝座了？谁不知道咱昭朝立国的规矩，我又没有说错。”
这话倒也是实情。
大昭朝立国至今，已有三百年。
开国帝王登基后，就将传位要求刻在了祖庙碑上。
每代继位者都不求嫡，也不求长，看的就是皇子的能力。
这份能力除了文武技艺、百姓声望，还有一个必选项，就是八万春徐家女的青睐。
昭朝每一任皇后，必是徐家女，此乃祖训。
康王谢汝成作为和帝最看重的儿子，自小就与诸位兄弟不同，又是得了帝王亲自教导，又是早早上朝听政。
除了没有太子之名，谢汝成诸般待遇已是比肩储君。
而从八万春岛上、徐家本代唯一的女儿徐照乘降生以来，和帝与徐家也都默认了两人未婚夫妻的身份，只等着徐家女儿及笄后来昭成婚。
当然，因为实在疼爱这个女儿，徐家将徐照乘多留了三年，就要另论了。
如今千呼万唤终于来昭的未婚妻终于到了。
可她和送亲队伍入城已经半月，康王殿下迟迟不肯露面。
这拒绝之态如此明白，真是让人找不到半点借口。
但和帝对他的偏心也是大家看在眼中的。
这桩婚事最后会如何发展，食客们各有各的说法。
彼此都不能说服对方，说到最后双双急眼，大吵一场险些打起来。
周三郎和面铺老板赶忙拉架，想方设法拿静海侯世子新婚之夜被刺、新娘失踪，亲家反目的旧闻转移话题，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上头的食客。
这些街头巷尾的猜测，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流言如云山雾染，一路洇进了别院大门，传进了八万春大公子徐百川耳朵里。
啪——
手中茶碗重重砸在桌面，价值千金的薄胎瓷从中裂成两半，一下就报废了。
“什么垃圾，也敢嫌弃我家珠珠？”
“那混蛋现在在哪里？老子一刀砍了他。”
他腾地站起身，掏出家传的短刀就往外跑，被弟弟徐百溪一把抱住腰。
“哥，我的亲哥诶，你冷静啊！那王八蛋住在宫里呢，咱们好歹还在谢家地盘，你要是真冲进皇宫宰人家儿子，那谢老头再窝囊，也是要发飙的啊。”
徐百川比弟弟年长四岁，身形高大壮实，肤色带着海边人常见的黧黑，使人很轻易就能联想到称雄深海的黑鲨。
“他发飙？老子现在就发飙，我妹妹金尊玉贵，喜欢她的人能从八万春岛排到他这个狗屎一样的破地方，轮得到他谢汝成嫌弃啊？”
“我呸！”
他脸一绷牙一咬，身子前倾，竟拖着同样高大的弟弟，就这么一步一顿地向门口走去。
徐百溪急得不行，索性坐在地上，靠着重心和地面摩擦的阻力，试图拖慢对方脚步，继续苦口婆心。
“哎哟，珠珠还要嫁谢家人呢！不是那没眼睛的王八蛋，也是他兄弟，你要宰了他，以后珠珠在这里日子不好过啦。”
“哥，你停一停，我们从长计议啊！”
徐百川大喝一声，把百来斤的弟弟从地上拎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两人正闹得不可开交，突然堂屋外响起了一道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女孩声音。
“大哥、三哥，你们闹什么呢？”
那声音娇柔清脆，却仿佛有重逾千斤之力，把刚刚还上蹿下跳缠作一团的两兄弟给按住了。
坐在地上大喊的立马起身拍衣服，怒火冲冠拔刀往外闯的也赶紧收刀。
两兄弟互相帮对方看了一眼，确认又是英俊温和的好哥哥了，这才齐齐迎出门去。
八尺男儿夹出了哄小娃儿的温柔声气，话里全是心疼。
“珠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昨天不是说要多睡会儿吗？”
“对啊，是不是刚刚大哥嗓门太大，吵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