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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城北,菜市场。

拂晓的薄雾尚未散尽,东方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这座偌大的、用石板和简陋棚架搭起的市场,便已苏醒过来,喧闹声如同煮沸的开水,驱散了残夜的寒意。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而生动的气味。

新出土的泥土腥气、带着露水的蔬菜清香、活禽的骚味、炸油条的焦香、蒸包子的面香,以及汗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鲜活、粗粝却又充满生命力的市井画卷。

这里是济南底层百姓讨生活的缩影,忙碌、嘈杂,却也透着一种顽强的生机。

在市场靠东头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十六岁的王小翠正手脚麻利地收拾着自家的菜摊。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花布袄,两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虽是寒冬,她却忙活得鼻尖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红扑扑的脸蛋像刚摘下的苹果,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一股子农家姑娘特有的健康与活力。

“翠儿,今儿这大白菜可真水灵!给婶子挑棵实在的!”一个挎着篮子的中年妇女笑着招呼。

“好嘞,张婶!您瞧这棵,瓷实,包心紧,炖粉条最好!”

王小翠脆生生地应着,利落地拿起一棵品相极好的大白菜,熟练地剥去外层略有瑕疵的叶子,露出里面嫩白的菜心,过秤,报价,收钱,找零,一气呵成,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笑容。

“小翠姐,萝卜怎么卖?”又一个半大孩子跑过来问。

“水萝卜三分,青萝卜五分,自家种的,脆甜着呢!”王小翠弯下腰,指着摊位上码放整齐的萝卜,耐心地回答。

她的菜摊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水灵灵的大白菜、带着泥土芬芳的萝卜、翠绿的菠菜、鲜红的胡萝卜、还有一小堆金黄的土豆,都摆得整整齐齐,像是列队的士兵。

这些都是她父母天不亮就从城外菜地担来,她再仔细打理好的。虽然日子清苦,但靠着一家人的辛勤劳作,勉强也能糊口。

王小翠性格直爽开朗,手脚勤快,从不短斤少两,在这市场里人缘极好。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和灿烂的笑容,仿佛这乱世中的苦难都与这个角落无关。

王老汉蹲在摊位后面,默默地抽着旱烟袋,看着女儿忙碌,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意。他不善言辞,只是偶尔起身,帮女儿搬动一下沉重的菜筐。一家人,就指望着这个小小的菜摊过活。

然而,这清晨的祥和与忙碌,如同脆弱的琉璃,轻易就被突如其来的恶意击得粉碎。

“让开!都他妈给老子让开!胖爷来了!”

一阵粗野嚣张的呵斥声,伴随着杂乱的皮靴声,如同污水般泼进了市场嘈杂却有序的氛围中。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阵骚动,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通道。

只见市场入口处,晃悠悠走进来五六个人。

为首的是个四十岁上下、身材肥胖、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一身皱巴巴的伪警察制服,帽子歪戴,露出油光锃亮的脑门,正是城北一霸,人送外号“胖头鱼”的伪警察队副队长于得水。

他腆着肚子,嘴里叼着牙签,一双三角眼滴溜溜乱转,透着贪婪和狠戾。身后跟着几个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地痞混混,个个手里拿着短棍,狐假虎威,不可一世。

市场里的喧嚣瞬间低了下去,小贩们脸上露出畏惧和厌恶的神色,纷纷低下头,或假装忙碌,不敢与这伙人对视。

胖头鱼是这一带的瘟神,每月都来“收税”,名目繁多,手段狠辣,稍有不从,非打即砸,众人是敢怒不敢言。

胖头鱼径直朝着市场里摊位较好的区域走来,目光扫过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摊主,最后,那双三角眼定格在了王小翠家那收拾得格外干净、蔬菜也格外水灵的摊位上,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狞笑。

“哟!王老蔫,今儿个的菜不错啊!”胖头鱼晃到摊位前,用短棍敲了敲菜筐,震得白菜叶簌簌直落。

王老汉赶紧站起身,脸上堆起卑微的笑容,掏出皱巴巴的烟盒递过去:“于……于队长,您……您早,抽……抽烟。”

“滚蛋!谁抽你这破烟!”胖头鱼一巴掌拍掉王老汉手里的烟,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少废话!这个月的‘卫生管理费’、‘摊位清洁费’、还有‘皇军慰劳捐’,一共五十块大洋!赶紧拿来!”

五十块大洋!这简直是天文数字!王小翠家这小小的菜摊,辛苦一个月,刨去本钱,能挣下十来块大洋已是极限。这分明是敲骨吸髓!

王老汉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于……于队长,这……这也太多了……我们小本生意,实在拿不出啊……求您高抬贵手,宽限几天……”

“拿不出?”胖头鱼眼睛一瞪,三角眼中凶光毕露,“拿不出就他妈别摆摊了!我看你这摊子也影响市容!兄弟们,给我砸!”

“你们敢!”王小翠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张开双臂护在摊子前,虽然脸色也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发白,但眼神却异常倔强,“你们凭什么乱收费?凭什么砸我们摊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胖头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刺耳的怪笑,身后的混混也跟着哄笑起来。

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王小翠的脸,一股浓烈的口臭和汗臭味熏得王小翠直往后缩,“小娘皮,跟老子讲王法?告诉你,在这城北菜市场,老子就是王法!”

他猛地提高音量,几乎是咆哮着,故意让全场都听到,“李星辰?他管天管地,还管得到老子拉屎放屁?!井上太君点名要的‘慰劳’款,谁敢不交,就是对抗皇军!死啦死啦滴!”

听到“井上太君”和“对抗皇军”,王老汉吓得浑身一抖,差点瘫软下去。周围的人群更是鸦雀无声,连大气都不敢喘。

“你……你们这是强盗!”王小翠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这些菜是我爹娘起早贪黑种出来的,是我们的血汗!你们不能这样!”

“血汗?哼!”胖头鱼失去了耐心,脸上戾气横生,一把推开试图劝说的王老汉,厉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砸!”

几个混混如狼似虎地冲上来,一脚踹翻了码放整齐的菜筐!

水灵灵的大白菜滚落一地,被肮脏的皮靴肆意践踏,嫩绿的菜叶瞬间沾满污泥,碎裂开来!萝卜、土豆被踢得到处乱滚,翠绿的菠菜被踩进泥水里!

“不要!我的菜!”王小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上去想拦住他们,却被一个混混粗暴地推开,踉跄几步摔倒在地,手掌和膝盖擦破,火辣辣地疼。

“翠儿!”王老汉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操起挑菜的扁担就要拼命。

“老东西!找死!”胖头鱼眼中凶光一闪,夺过身边混混的短棍,狠狠一棍砸在王老汉的肩头!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王老汉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口喷鲜血,重重倒地,痛苦地蜷缩起来,撞翻了摊位下面一个不起眼的旧木箱子,里面几本看似账册的旧本子散落出来,也无人留意。

“爹——!”王小翠看到父亲吐血倒地,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抱住父亲,看着父亲痛苦扭曲的脸和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泥,汹涌而出。“爹!爹你怎么样?别吓我啊!”

“嘿,这小娘皮,长得还挺标致。”

胖头鱼砸倒了王老汉,气焰更加嚣张,他的目光在王小翠因为哭泣和挣扎而更显楚楚动人的脸上扫来扫去,“没钱交捐也好办!井上太君那儿正缺人‘慰劳’,把你送去,抵债了!带走!”

两个混混狞笑着上前,就要去抓王小翠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禽兽!你们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王小翠在泥泞中拼命挣扎,嘶声哭喊,眼神中充满了绝望、愤怒和刻骨的仇恨。

她看着散落一地、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蔬菜,那是父母起早贪黑的心血,是全家的希望啊!

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惨状!她心如刀绞,泣不成声:“这是爹娘的心血……是心血啊……”

周围的人群,有的不忍地别过头去,有的拳头紧握,指甲掐进了肉里,眼中喷薄着怒火,却终究没有人敢站出来。胖头鱼的凶残和日寇的淫威,像两座大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胖头鱼得意洋洋,踩着地上稀烂的蔬菜,仿佛踩着蝼蚁,享受着这种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他看着在泥水中无助挣扎、哭得几乎晕厥的王小翠,就像看着到手的猎物。

就在胖头鱼那只油腻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王小翠胳膊的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阵低沉、有力、迥异于市场嘈杂的汽车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这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迅速压过了市场的喧嚣!

紧接着,市场入口处的人群发生了一阵更大的骚动,纷纷向两侧避让。

一支车队,正朝着菜市场的方向,快速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