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卓然在老家市里的酒店醒来。
听到房间里声音,睁开眼一看,毛大军已经起床在收拾行李箱了。把昨天洗澡里换下来的衣服和一些日用品朝行李箱放着。
看样子已经洗漱过了,穿戴整齐。
卓然从床上爬起来,回忆昨晚那被环抱的温暖,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这两天家里乱哄哄的,压抑着伤心和弟弟一起操办着许多事情,凭着理智推行着一步一步各种琐碎的仪式和手续,没有机会沉下心品味自己的感受。
这一刻闲下来了,才反应过来自己再也没有父亲了。仿佛心里的那根主心骨被抽去了。
自己成了无根的浮漂,内心很虚无。
毛大军拉上行李箱拉链,如释重负般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起来吃完早餐出发吧。”
因为年前卓然搬东西去厂子里占用了他的新行李箱,所以他用了以前的卓行李箱,有些边角地方有磨损的痕迹。
可见这只行李箱已经追随着他走南闯北多少年了。
卓然机械地起床,挽起头发,去了卫生间,刷了牙,洗了把脸,连保湿霜也懒得擦了,就这样素面朝天地出来了。
毛大军已经拿着房卡等在门口了。只等她一出来,就开了门出去。
这个时段,酒店餐厅里居然只有他们俩个人吃早餐。
各自默默地拿了东西,面对面的坐了下来。
毛大军大口吃了起来。卓然慢慢吃着。
毛大军说:“还要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呢。不吃饭哪来的体力?”
卓然大口朝嘴里塞着,食不知味地吞咽着。
吃完饭回了酒店,卓然收拾东西,毛大军打电话:“艳群啊,你今天不走吧?”
“哦,那你就在家再待几天吧。我和你姐先回去了。”
“好。”
两个人提着行李箱下楼,各自上了车,一前一后出发。
除了进服务区里上厕所和加油以外,一直在赶路,直到下午四点多,毛大军打电话,在下一个服务区里,买了两桶泡面,一人一桶吃过后,继续前行。
下了高速,回到中山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
毛大军靠边停车,打着双闪,人下来站在路边了。
卓然靠上去,也停好车出来了。
毛大军走了过来,两个人面对面站了几秒,他才开口说:“回家住吧。”
其实,这一路上卓然也在想自己该回家还是继续住厂里?
这个春节,毛大军做到了一个女婿的所有该做和不该做的。
在卓然沉默的这几秒时间里,毛大军又开口道:“爸才刚走,而且乔总和我这边的工厂都有扩增,正是忙的时候,你老是在厂子里住着影响不好。”
卓然说:“我是怕妈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如果我住回去了,她心里更难受,生你的气。”
路边车不多,隔好一会儿才有一辆经过,昏暗的光线里,毛大军的脸看起来添了几分沧桑与成熟。
他的目光越过车子,落在远处漆黑一片的田野上,刚毅的面庞浮起痛色,开口说道:“虽然我爸走得早,可自从我懂事起,就再也没让我妈受过一点欺负。村子里不管是和我妈吵架,从来就没占过上风,更更没有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她一个女人在农村拖着两个男孩,全靠一口气撑着。如果再让她受欺负,她那口气就散了,让她怎么活得出来?”
毛大军收回目光,嘴角上扬出一丝苦笑看着卓然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是一个人模狗样的所谓老板,不抽烟不打架,喝点酒也是为了生意。其实我以前就是黄毛系列,村霸。哪怕我内心善良得跟菩萨,我做事也必须心狠手辣,让别人觉得我是惹不起的,狠毒凶残是我的保护色。若是放在以前,你扇了我老娘,那天我根本不会让你跑出那间屋子。我会立刻扇回去,然后让你跪在我老娘面前。”
卓然相信他干得出来。
毛大军认真地看着卓然,又说道:“只不过,你遇到的是现在的我。经过社会教育和进化出来的。我以前根本不承认我妈身上有问题,我觉得她就该活得强势!这段时间我也想过了,你打她当然是你不对,但她的确也有问题。成个家不容易,总不能仅仅因为一个耳光离婚吧?大家都自我慢慢消化吧。”
以前只觉得他是个头脑有些简单,凭着敢想敢做成为一个商人。从未发现毛大军有如此深邃的思想和自我剖析的能力。
卓然说:“对不起。”
毛大军又似妥协地说道:“以后就让她在小军那边住着吧。我和莎莎有时间就过去看看她。吃的用的,多给她买些。”
卓然说:“好,等她气消一些了,我再去她道歉。”
毛大军说:“不用了。回家吧。”
说吧,率先上车,启动车子前行。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秦姐还在客厅里拖地,见到两人回来,有些意外地问:“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事情办完啦?”
卓然点点头。
秦姐说:“我们那边要在祠堂里停七天,然后再上山。”
毛大军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去睡觉吧,明天再干!”
秦姐说:“好的。卓然,要不要吃点东西?”
毛大军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卓然说:“秦姐,你快回房间里去吧。”
只等秦姐一回房间,毛大军说:“等她做一口吃的,天都亮了。”
说罢,自己进了厨房。
卓然去了莎莎的房间里,秦姐去卫生间里洗澡去了,莎莎早就已经睡着了。
穿着鹅黄色带兔子耳朵的睡衣,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托着一侧脸庞,嘴角还挂着一丝甜甜的笑。
卓然帮她按了按被角,出了房间。
毛大军正好进走廊里来了,说:“吃点东西吧。”
随他走出来,餐桌上已经盛好了两大碗面条。
就是清水煮,放了点生抽和香油,鸡蛋稀巴烂的掺杂在面条里。
毛大军又拿了一包榨菜出来倒了一半在自己那碗面条里,秃噜着吃了起来。
面条有点淡,卓然也挤了几根榨菜丝在面条里,大口吃了起来。
一碗面条还没吃完,妈妈打电话来。
卓然接起来说:“妈,我们已经到了。”
妈妈说:“哦,我估计快到了。”
卓然问:“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妈妈说:“房间里空落落的,心里头也空落落的,睡不着。”
卓然说:“你如果害怕,就去我房间里睡吧。”
妈妈说:“我怕什么?怕他回来把我带走啦?带走了还好呢。”
卓然不知该怎么接话。
妈妈又说:“卓然呐,现在你爸爸也走了,小风在家工作低,和艳群长期分开也不是个事,我寻思着,过几天让小风和艳群一起过去。你给他寻个事做,我在家带着童童。”
卓然说:“好!我刚到家还没时间想这些事,过两天我看看。”
挂了电话,毛大军已经吃完面条了,端着碗大口喝汤。
若是以前两个人 好的时候,他肯定会热心地让小风过来,给他安排工作的。
现在他只当没听到。
不过,好在现在卓然自己也有这个能力了。乔总的新厂需要的岗位很多。
卓然吃完面条,把毛大军的碗也拿过来去厨房里洗。
毛大军提着两只行李箱,昂首挺胸回了卧室里。
等卓然回卧室时,毛大军已经闭上眼睛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毛大军没有马上出门,而是坐在客厅里泡茶喝。
卓然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后,看时间差不多了,去房间里把莎莎叫醒了。
莎莎一睁开眼睛,惊喜地搂住卓然的脖子说:“妈妈回来啦!”
这孩子难得这么情绪激动,卓然勉强笑着说:“是呀,昨天晚上回来的。”
莎莎问:“你爸爸好了吗?”
卓然的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说:“他已经不在了。”
莎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些不相信或是不解地看着卓然。
卓然说:“我们家里以前养的花是不是也枯死过?”
莎莎点头。
卓然说:“人也一样。老了就会枯死。”
莎莎不再问了,只是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