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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大历八年腊月的长安,是被一场绵密的雪裹住的。从卯时初刻起,雪就没停过,像揉碎的羊脂玉,把朱雀大街的青石板、永宁门的城楼、甚至街边卖胡饼的小摊都覆了层薄白。

可这漫天风雪,半点没挡得住城里的热闹,百姓们扶老携幼挤在大街两侧,棉袍上落了雪也浑然不觉,手里攥着画着“李将军”的纸人,踮着脚往大明宫方向望。

“听说了吗?今日要封李太师为吴王!异姓王啊,开国以来没几个!”

“可不是!当年他守瓜州,吐蕃十万铁骑都没进来;平安史时,洛阳城三天就收复了,这王爵该得!”

议论声混着胡饼的麦香、茶汤的热气,在雪雾里飘得很远。

连卖糖人的小贩都停了生意,举着刚吹好的龙形糖人,跟着人群往前挪,今日是德宗为李晏卿举行册封大典的日子,异姓封亲王,赐丹书铁券,这是大唐开国以来,异姓臣子能攀到的最高荣宠。

大明宫的含元殿内,早已暖意融融。银丝炭在鎏金兽首炉里燃得正旺,沉香的烟气顺着盘龙藻井盘旋上升,把殿内的金砖熏得温润发亮。

丹陛两侧,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如林:左列文官身着绯色(四品五品)、紫色(三品以上)朝服,手持象牙笏板,衣袂垂落时扫过地面,连呼吸都压得极轻;右列武将卸了明光铠,却依旧腰束玉带、手按剑柄,甲片上的雪渍刚化,在墨色衣摆留下淡淡的水渍。

丹陛东侧,宗室亲王李祎立于首位,锦袍上绣着五爪龙纹,却主动往前挪了半步——没人敢在李晏卿面前摆宗室的架子。

西侧的回纥、吐蕃使者捧着贡礼,目光频频往殿门瞟,当年李晏卿退回纥、却吐蕃的威名,早成了西域诸国不敢忘的敬畏。

“李太师到——”内侍的唱喏声穿透殿外的风雪,带着铜钟般的庄重回音,比殿角的编钟还要清亮。

沉重的朱漆殿门缓缓推开,李晏卿走了进来。他年过花甲,鬓发已全然霜白,像落了一层化不开的雪,可脊背依旧挺直,半点没有老态。身上的紫色郡王朝服是新制的,绣着四爪蟒纹(异姓亲王特批,宗室为五爪龙纹),腰系赤金蹀躞带,悬挂着代宗亲赐的金鱼袋;头上的进贤冠缀着七颗东珠,是亲王专属的仪制,每走一步,珠串轻轻晃动,却没发出半分杂音。

殿外的雪沫顺着门缝飘进来,落在他的发梢,与白发融为一体,竟分不清哪是雪,哪是发。

德宗李适早已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下丹陛,按唐制,郡王册封仅需内侍宣旨,亲王册封需天子亲迎,这是独一份的殊荣。

他握着李晏卿的手,指尖触到对方袖管下的老茧,那是四十载握刀、执笏留下的痕迹,声音里满是感慨:“王叔,这一路风雪,冻着了吧?快上殿暖和些。”

李晏卿躬身行礼,玉笏在金砖上轻轻一顿,声音虽染了岁月的沙哑,却稳得像终南山脉:“臣参见陛下。雪天路滑,陛下亲下丹陛,臣愧不敢当。”

德宗笑着扶住他的手臂,将他引至殿中,转身面对百官,抬手示意内侍捧上册封信物。那是两物:一是用整块赤金打造的“吴王”金印,印面方三寸,刻着“吴王之印”四个阳文篆字,印钮是昂首的盘龙,鎏金的纹路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二是丹书铁券,用红铜铸成,长二尺、宽一尺,券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边缘镶着细银,最醒目的是末尾“免其子孙三死”六个大字,是德宗亲笔所书。

内侍捧着信物的手微微发抖,仿佛托着的不是印券,而是大唐的半壁江山。

“众卿可知,朕今日为何要破开国之例,为异姓臣子封亲王?”德宗的声音洪亮,透过沉香的烟气,撞在殿壁上又弹回来。他举起金印,目光扫过百官,最终落在李晏卿的白发上,“因为李晏卿之功,配得上这正一品亲王爵;李晏卿之德,当得起这天下的敬仰!”

“李晏卿自弱冠从戎,至今已四十载。”代宗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带着几分追怀,“二十岁守瓜州,吐蕃数万铁骑围得水泄不通,他率三百健儿死守孤城,矢尽粮绝时就搬石头堵缺口,硬生生把河西的疆土守住了,那时他的头发,还是黑的啊!”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沉香燃烧的轻响。老臣们望着李晏卿,眼前似浮现出瓜州城头的火光:年轻的校尉握着环首刀,在城楼上吼着“不退”,血顺着刀鞘往下淌,却没退过半步。

“三十岁镇河东,突厥勾结回鹘欲犯边,是他单骑入回鹘牙帐,以一纸盟约息兵戈,还带回了三千匹战马;安史之乱起,他年近四十,亲领大军出征,八年之间历大小百余战:洛阳城头,他枪挑叛军先锋,血溅银甲;太原城下,他亲领大军设计破敌;范阳城外,他设伏浅滩,斩史思明于乱箭之中,这白发,是为大唐熬的啊!”

德宗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动容,抬手拭了拭眼角:“叛乱平定后,他本该在府中安享晚年。可河北降将拥兵自重,是他拖着病体去范阳,废苛税、修水渠,让流民归田;回纥三万骑兵逼临云州,满朝都喊‘退让’,是他年过半百跨马北上,凭两册文书退强敌;上月吐蕃犯关中,又是他守渭水渡口,分化党项、静待援军,保住了长安,凡大唐有难,卿必挺身而出;凡百姓受苦,卿必躬身解难!”

他猛地将金印举过头顶,字字铿锵:“开国以来,异姓封王者寥寥无几,唯李靖、李积等开国元勋可得亲王爵!今日朕封李晏卿为吴王,正一品,食邑万户(实封两千户,可直接领租税),赐丹书铁券,免其子孙三死!此爵世袭罔替!这不是破例,是实至名归!是大唐对功臣的回报,是百姓对守护者的期许!”

话音刚落,左相裴冕率先出列,手持笏板躬身叩首:“陛下圣明!李太师之功,堪比李靖破突厥、李积灭高句丽,吴王之封,实至名归!臣等恭贺吴王!”

“恭贺吴王!陛下万岁!”百官齐齐跪拜,锦袍与甲胄碰撞的声响震得殿顶的积雪簌簌落下,烛火也跟着微微晃动。武将列中的张成、王勇早已红了眼眶——当年范阳城下,李将军握着枪护着他们杀出重围时,也是这样一身锐气,只是那时的鬓发,还没这么白。

内侍捧着金印与丹书铁券,缓步走到李晏卿面前。金印入手沉重,带着赤金的冰凉;铁券的铜面粗糙,刻字的纹路硌着掌心,那“免死”二字,仿佛刻着六十载的沙场风霜。李晏卿望着代宗,眼中泛起水光,却依旧躬身推辞,声音里带着恳切:“陛下,臣愧不敢受。臣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守瓜州,是为保百姓家园;平叛乱,是为安大唐社稷;退回纥、安流民,是为护苍生安稳,这些都是臣身为大唐臣子该做的,怎敢受如此重爵?”

“卿太谦了。”德宗上前一步,亲自将金印塞进他手中,双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的力道透着真诚,“你说的‘分内之事’,多少人畏之如虎?回纥逼关时,有人说‘给绢帛换太平’;流民作乱时,有人说‘派兵围剿省事’,唯有你,亲冒风雪去见流民,敢单骑去闯回纥可汗大营’。这王爵,是你半世血汗实至名归,你若不受,谁还配受?”

李晏卿握着金印,指尖抚过“吴王之印”的刻痕,那些尘封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瓜州城头的残阳、河东草原的明月、洛阳城的烟火、渭水岸边百姓捧着的热粥。他深吸一口气,双膝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额头轻触金砖,声音沙哑却赤诚:“臣李晏卿,谢陛下隆恩!臣此生必护大唐江山无虞,必守百姓安宁无扰,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好!好!”德宗大喜,亲手扶起他,拉着他的手走上丹陛,指着殿外的长安城,“卿看,这雪后的长安多热闹,百姓的炊烟又起来了,这都是你的功劳啊!”

李晏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透过殿门的缝隙,能看见朱雀大街上的百姓还在欢呼,巷口那户人家的灯笼下,妇人正拍着孩子的手骂“慢些吃”,白气从窗缝里钻出来,暖得人心头发烫。

册封大典结束后,李晏卿刚回到德宗新赐的吴王王府。

“祖父!祖父!”院门口传来清脆的孩童声,是他的孙子李昭,刚从私塾回来,小棉袍上沾着雪,手里攥着块刚买的麦芽糖。

李晏卿抬头笑了笑,把金印递给他:“昭儿,来看看这是什么。”

李昭踮着脚接过金印,小脸憋得通红——那印太重了,差点没拿稳。他摸着上面的龙纹,好奇地问:“祖父,这是皇上给您的吗?比家里的铜镇纸沉多了!”

“这是吴王印,”李晏卿接过金印,轻轻放在案几上,“我李家受朝廷大恩,当世守国家,安邦定国。”

李瑾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麦芽糖递到祖父嘴边:“祖父,那我以后也要像您一样,守百姓吗?”

“当然,”李晏卿咬了口麦芽糖,甜意漫开,眼角的皱纹也柔了

看着孙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李晏卿又拿起丹书铁券,指尖拂过“免其子孙三死”六个字,轻轻叹了口气。他从柜里取出安阳郡王玉册、赵国公爵册,还有太师玉笏,一一摆在金印旁:这些信物,从从七品的折冲校尉到正一品的吴王,堆了半张案几。

雪还在下,房里的烛火却越烧越旺。李晏卿坐在藤椅上,望着窗外的雪景,想起了四十载前瓜州城头的那个清晨:他刚满二十,握着这柄刀站在城楼上,望着东方的鱼肚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守住瓜州城。那时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封王拜相;可那时的初心,却从未变过。

夜深了,朱雀大街上的百姓渐渐散去,可家家户户的灯笼依旧亮着。雪光映着灯光,灯光暖着雪夜,整个长安城都浸在安稳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