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被誉为世界灯塔、闪耀着科技与理性之光的鹰翼联邦，在主脑那绝对理性却也冰冷无情的统治骤然终结后，如同失去了主心骨的巨人，轰然陷入了混乱与迷茫的泥沼。三年时光，非但未能弥合创伤，反而让裂痕愈发深刻。
失去了主脑那高效、冷酷却也维持着表面稳定的统筹，人类自身治理的脆弱与劣根性暴露无遗。选举，这个被重新拾起的“民主”工具，在习惯了被安排、思维早已僵化麻木的民众手中，更像是一场场荒诞的闹剧。被推上总统宝座的人，有的满口谎言如同呼吸，承诺如泡沫般绚丽而空洞；有的言行举止疯癫怪异，在庄严的国会山发表着令人啼笑皆非的演说；更有甚者，垂垂老矣，思维混乱，在公开场合频频失态，连基本的连贯话语都难以维持。联邦政府，这个曾经代表秩序与力量的庞然大物，如今更像是一个运转失灵、零件散落一地的老旧机器，在民众日益高涨的失望与愤怒的浪潮中，徒劳地发出刺耳的噪音。
权力的真空与治理的失能，如同肥沃的腐殖质，滋养着早已被主脑时代压制到地下深处的黑暗种子。曾经在历史尘埃中沉寂的黑帮势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迅速复苏、膨胀、割据一方。他们摒弃了高科技装备的伪装，重新披上了旧时代的“荣光”——厚实的羊毛大衣，宽檐的软呢礼帽，手中挥舞着老式但火力凶猛的打字机冲锋枪，枪口喷射的火舌在城市的暗巷中编织着死亡的乐章。
巨肩城，这座依偎在浩瀚五大湖畔的联邦第三大都市，凭借其发达的水系航运和四通八达的铁路网络，曾是主脑时代重要的物流枢纽。如今，它却成了走私贸易的罪恶天堂。私酒、非法武器、违禁药品……一切能带来暴利的黑色交易在这里畅通无阻。黑帮家族林立，地盘划分森严，火并如同家常便饭。街头巷尾，枪声、爆炸声、姗姗来迟的警笛声和民众惊恐的尖叫，构成了这座号称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城市新的、令人绝望的背景音。
民众在恐惧与愤怒中煎熬。他们谴责联邦政府的无能，痛斥黑帮的暴行，却又对现状束手无策。绝望催生自保的本能，也滋生出趁火打劫的邪念。枪店的生意前所未有的火爆，各种型号的武器被冠以“居家防卫必需品”的名义，堂而皇之地流入千家万户。谁又能说清，当混乱真正降临，这些握在普通人手中的枪口，最终会指向威胁，还是会指向邻居的财物？
这一夜，巨肩城上空铅云低垂，闷雷在云层深处滚动，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霓虹灯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开迷离而冰冷的光团，照亮了摩天大楼玻璃幕墙上的雨痕，也照亮了下方街道上匆匆躲避的行人，以及那些在阴影中游荡、目光不善的身影。
“卢卡老大今晚在‘蓝鹦鹉’酒吧谈‘生意’，都他妈给我精神点！眼睛放亮点！一只苍蝇也别放进去！”一个穿着条纹西装、戴着金链子的壮汉，对着对讲机低声咆哮，他身后，几个同样打扮、手持打字机的喽啰警惕地扫视着雨幕中朦胧的街道。
这里是“剃刀党”控制的核心街区之一。卢卡·费罗，剃刀党的现任教父，以其冷酷无情和精于算计着称，此刻正在他最钟爱的“蓝鹦鹉”酒吧顶层包厢里，与来自南方的私酒贩子进行一场涉及天文数字的交易。
突然
“呃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街角暗处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什么声音？！”
“乔伊？乔伊！回话！”金链子壮汉立刻对着对讲机吼道，同时端起冲锋枪，警惕地指向声音来源的黑暗角落。
噗嗤！
回答他的，是另一声利器刺入肉体的闷响！这次声音更近！就在他侧后方一个负责警戒高处的狙击点位置！
“敌袭！楼顶！在楼顶！”有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金链子壮汉猛地抬头！只见在对面百货大楼高耸的、装饰着复杂浮雕的楼顶边缘，一个完全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壁虎般贴附在那里！黑影手中似乎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复合弓！
嗖——！
一道几乎撕裂空气的锐鸣！黑影手指松开弓弦的瞬间，一支黑色的箭矢如同死神的獠牙，精准地射穿了一个刚刚探出掩体、试图寻找目标的枪手的咽喉！
“开火！打死他！”金链子壮汉目眦欲裂，咆哮着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
芝加哥打字机那同撕布般的狂暴枪声瞬间打破了雨夜的沉寂！十几道火舌从街道各处喷涌而出，密集的子弹如同金属风暴般泼向对面大楼的楼顶！砖石碎屑飞溅，玻璃幕墙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然而，那黑影在箭矢离弦的瞬间，便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一个灵巧的后空翻，消失在了楼顶边缘！
“他下去了！在巷子里！堵住他！”有人眼尖，看到黑影顺着大楼外墙的消防梯和管道，以非人的速度滑降而下，落入了大楼后方堆满垃圾箱的狭窄后巷！
剃刀党的打手们如同被激怒的马蜂，一部分人继续火力压制楼顶方向，更多的人则咆哮着冲向那条黑暗、散发着恶臭的后巷入口！
“他在里面！围死他！”
“小心！他动作很快！”
打手们刚冲进巷口，迎接他们的不是目标，而是黑暗中飞来的几道寒光！
噗！噗！噗！
三把造型奇特的飞镖如同长了眼睛，精准地钉入了冲在最前面三人的眉心！三人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该死！他有暗器！”后面的人惊骇地刹住脚步，纷纷寻找掩体。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圆柱形物体，滴溜溜地滚到了他们脚下。
“手雷——！”凄厉的尖叫划破雨幕！
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伴随着刺目的火光在狭窄的后巷中猛然绽放！灼热的气浪混合着破碎的弹片和垃圾残骸，瞬间吞噬了挤在巷口的数名打手！惨叫声被爆炸声彻底淹没！
硝烟与血腥味弥漫开来。侥幸未被波及的打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吓破了胆，一时竟不敢再冲进去。
然而，杀戮并未停止。
从摩天大楼的顶层豪华套房，到地下赌场喧嚣的牌桌；从灯火通明的私酒仓库，到漆黑肮脏的贫民窟暗巷……那个黑影如同索命的死神，无处不在！他神出鬼没，行动轨迹飘忽不定，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精准而高效的杀戮！复合弓的锐鸣，飞镖的破空，手雷的爆炸，以及近身时那柄闪烁着妖异银光的匕首划破皮肉的闷响……交织成一曲献给巨肩城黑道的死亡交响乐！
枪声！爆炸声！临死前绝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如同瘟疫般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爆发！整个巨肩城的黑帮，无论大小派系，都在这突如其来的、无差别的高效率清洗中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
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重压，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这座陷入血腥混乱的城市。雨水混合着地上的血污，汇成一道道暗红色的溪流，沿着街道的排水沟，汩汩地流向五大湖。
在靠近码头区的一条堆满废弃集装箱的僻静死巷尽头，杀戮的乐章暂时停歇。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穿着各色黑帮服饰的尸体，死状各异，但都透着干脆利落的致命性。雨水冲刷着他们身上的血迹，也冲刷着站在尸堆中央的那个黑影。
叶未暝剧烈地喘息着。他单膝跪地，右手紧紧握着那柄银白色匕首。匕首的锋刃上，粘稠的血液被雨水迅速冲刷干净，露出其下冰冷、内敛、仿佛蕴含着星辰般光芒的金属本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那如同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攒刺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全身骨骼和神经末梢的哀鸣。彼岸黎明吞噬生命力的代价，在每一次使用后都变本加厉地反噬回来。
他颤抖着左手，艰难地从湿透的防水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塑料药瓶。瓶盖因为沾了雨水和血污而有些滑腻，他拧了好几次才拧开。看也不看里面还剩多少药片，他仰起头，将瓶口对准嘴巴。
哗啦。
一整瓶白色的、圆形的止痛药片，全部倒进了口中。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
没有水。他就那么跪在冰冷的雨水中，跪在同伴与敌人的血泊里，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艰难地、干涩地将那一大把粗糙的药片，一颗颗强行咽了下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和决绝。空药瓶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血水混合的污浊地面上，滚了两圈，停在了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旁。
他低着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头顶的铁灰色短发，冲刷着脸上沾染的血迹、烟尘和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身体在剧痛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就在这时，他身后不远处，积水的血泊表面，倒映出了一抹新的影像。
一只纤尘不染、线条优雅的黑色高跟鞋，悄无声息地踏入了这片修罗场。鞋尖轻轻点在水面，荡开一圈微小的涟漪，却没有沾染丝毫污秽。
叶未暝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你不该来这里的。”
雨水敲打着金属集装箱，发出单调而巨大的噪音。一个清冷、毫无波澜的女声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也许吧……”
“是他让你来的，对吗？”
叶未暝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他转过身，问道。
雨幕中，距离他不足五米的地方，站着一个撑着黑色长柄雨伞的女子。伞面很大，遮住了她的上半身和大半面容，只能看到那身剪裁完美、勾勒出惊人曲线的黑色紧身作战服，以及握着伞柄的、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纤手。伞沿滴落的雨水形成一道水帘，将她与这血腥污浊的环境隔离开来，如同降临地狱的审判者。
凤凰。
叶未暝抬起头，雨水冲刷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颊，露出了那张被痛苦和疲惫深深侵蚀的面容。铁灰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唯有一双眼睛，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燃烧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和深不见底的痛苦。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警惕，有敌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还有那无法掩饰的、源自生命崩解的剧痛。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叶未暝？”
凤凰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仿佛在问一个与己无关的问题。雨伞微微抬起了一些，露出了她兜帽下遮蔽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的下巴，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穿透雨幕，落在叶未暝痛苦的脸上。
值得吗？
这三个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叶未暝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雨水混合着苦涩的药味流入口中。
“值得？”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自嘲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你问我值不值得？呵呵……”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好一会儿，他才直起身，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雨幕，看到了实验室冰冷的灯光和无数双怨毒的眼睛。
“我是一个根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实验体！”
叶未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撕裂般的痛苦。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建立在无数人尸骸之上的罪恶！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里，都浸满了那些无辜者的生命！”
他猛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要将那颗被诅咒的心脏掏出来。
“奥拓蔑洛夫那个恶魔……他给我注射的那些所谓的特效药……”叶未暝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痛苦，声音因极度的憎恶而颤抖，“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从活生生的、被他们称为‘原材料’的人身上，强行抽取、提纯的dNA精华！每一次注射，我都能……我都能‘看’到他们！看到那些男人、女人、老人……甚至还有孩子！他们在我的脑海里尖叫！在质问我！为什么他们要被像牲口一样宰杀，为什么他们的生命要被碾碎，只为提取那一点点维系我这具怪物躯壳运转的‘养料’！为什么我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他们就得死？！”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指甲深深抠进头皮，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剧烈颤抖。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是罪人！凤凰！我是背负着滔天血债的罪人！”叶未暝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如同受伤的野兽，嘶吼道，“我无法让他们复活！我无法偿还他们的生命！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这具被诅咒的身体，用这柄同样在吞噬我生命的武器……”他颤抖着，再次举起手中的彼岸黎明，指向周围这片尸骸遍地的修罗场，“去杀戮！去清除！让这些同样在制造痛苦、掠夺生命、散播污秽的渣滓消失！让他们的血，来稍稍洗刷一点我灵魂上的罪孽！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断断续续，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这就是我逃脱不了的宿命！是我唯一的救赎之路！”
叶未暝喘息着，身体摇摇欲坠，全靠彼岸黎明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他看向凤凰，眼中充满了血色的疯狂和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偏执，“你知道吗？这把彼岸黎明，是在我逃离实验室后，在某个战火纷飞、尸横遍野的战场上，突然出现在我手中的！它选择了我，就像某种跨越时空的传承！”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幻境。
“我看到了……一个叫准的战地记者……他为了赎罪，为了守护无辜者，化身为战场上的惩戒者，直到生命燃尽，凝固成挥匕的雕塑……”
叶未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
“我还看到了一个叫怜的病人……身患绝症，自知时日无多，却拖着残躯，用生命最后的光和热，守护着一方小小的和平与安宁……”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悲哀和向往。
“我们……都一样……”
叶未暝喃喃道，握紧了手中的彼岸黎明，银白的匕首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发出低沉的嗡鸣。
“背负着不同的十字架，行走在黑暗的边缘。我也有我的使命！在我的细胞完全崩解、化为飞灰之前，在我被那些冤魂彻底拖入地狱之前，我要尽可能多地扫除这世间的黑暗与不公！哪怕……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哪怕……下一秒就彻底死去！”
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雨伞下的凤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疯狂光芒：
“那也算死得其所！”
凤凰静静地听着叶未暝声嘶力竭、充满血泪的自述。兜帽的阴影下，她的表情依旧如同冰封的湖面，没有丝毫波澜。雨水敲打着她的伞面，发出单调的声响。直到叶未暝说完，巷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哗哗的雨声。
良久，凤凰那清冷的声音才再次穿透雨幕，如同冰锥刺入叶未暝狂热的内心：
“也就是说，对你而言，你自己的性命……是如同草芥般，不值一提的，对吗？”
叶未暝身体一震，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回答。
凤凰向前缓缓踏出一步，高跟鞋踩在血水中，却仿佛踏在无形的台阶上，纤尘不染。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带着一种洞悉本质的冰冷：
“每个人都有战斗的理由。你为了赎罪，我为了任务。这无可厚非。”她微微停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叶未暝的反应。
“但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战斗，和抱着死了也无所谓的心理去战斗，是完全不一样的。”
叶未暝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有人求死，是为了燃烧，让自己有限的生命，成为照亮他人黑暗前路的灯塔。他们的死，是燃料，是光。”
凤凰的声音如同审判的钟声，敲打在叶未暝的心头。
“有人求生，是为了让自己短暂的生命，在绝境中绽放出至高无上的辉煌，如烟花般璀璨，哪怕转瞬即逝，也要留下刹那的永恒。他们的死，是终章，是绝响。”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雨伞和兜帽的阴影，落在叶未暝手中的彼岸黎明上。
“那么，叶未暝……”
凤凰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唐刀。
“你呢？你的战斗，你的杀戮，你所谓的‘扫除黑暗’，究竟是为了燃烧自己成为照亮别人的光？还是为了在毁灭中寻求那刹那的辉煌？亦或者……”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怜悯，“仅仅是为了求死？为了用更快的速度，结束这具被你视为‘罪孽容器’的身体的痛苦？为了逃避那些在你脑中日夜哀嚎的冤魂？”
“我……”叶未暝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彼岸黎明嗡嗡作响，仿佛也在质问。凤凰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看似悲壮、实则混沌的内心。赎罪？还是逃避？燃烧？还是自毁？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审视过自己那看似坚定、实则充满绝望的动机。
雨，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落，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仿佛要将这满地的血腥和这沉重的问题一起冲刷干净。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叶未暝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却比不上他此刻内心的混乱与冰冷。他低着头，铁灰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寒冷、剧痛，还是内心激烈的挣扎。
凤凰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撑着伞，站在滂沱大雨中，如同一尊黑色的雕塑，等待着答案。或者说，她并不期待答案。她只是在履行某种职责，或者给予对方一个看清自己的机会。
时间在死寂的雨巷中流淌。远处的枪声和爆炸声似乎变得稀疏了，但警笛声却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刺耳的声音穿透厚重的雨幕，带着联邦政府迟来的、象征性的“秩序”力量，正迅速逼近这片血腥之地。蓝红色的警灯光芒，在雨幕的折射下，如同鬼魅般在巷口远处的墙壁上闪烁不定。
凤凰微微侧过头，似乎感应到了警笛的迫近。她兜帽下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被雨水冲刷得苍白、痛苦而迷茫的脸上。
“你走吧。”凤凰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少了一丝之前的冰冷审判，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至少……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战斗一次吧。”
话音未落，她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松。
呼——！
那柄黑色的长柄雨伞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旋转着飞向空中！
与此同时，凤凰周身爆发出难以想象的炽热能量！深红色的烈焰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她体内狂涌而出！火焰并瞬间凝聚、塑形！一只巨大无朋、燃烧着熊熊赤焰、散发着神圣与毁灭双重气息的火凤凰虚影在她身后轰然展开！高昂的凤首，华丽的羽翼，每一根翎羽都由纯粹的能量火焰构成，照亮了整条阴暗的雨巷！恐怖的高温瞬间蒸发了周围的雨水，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唳——！
一声清越嘹亮、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凤鸣响彻云霄！巨大的火焰双翼猛地一振！
轰！
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灼热的高温向四周席卷！巷子里的积水瞬间被蒸发大半！叶未暝被这股力量冲击得连连后退，不得不抬起手臂遮挡那刺目的光芒和灼人的热浪！
赤红色的火凤凰虚影冲天而起！如同逆流而上的火焰流星，撕裂了厚重的雨幕和铅灰色的云层！所过之处，雨水被瞬间汽化，留下一道短暂而壮观的真空轨迹！那璀璨的光华，即使在巨肩城遥远的另一端也能清晰看到！最终，火凤凰化作一点赤红的光点，消失在云层深处，只留下漫天被映红的雨丝，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如同硫磺般的灼热气息。
叶未暝呆立在原地，手臂无力地垂下。他仰着头，望着凤凰消失的方向，雨水再次无情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冰冷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手中，彼岸黎明的银芒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冰冷而执着。
远处，警笛声已经近在咫尺，蓝红色的光芒在巷口疯狂闪烁。
为了活下去而战斗一次？
为了什么？
赎罪？还是为了寻找……一个活着的意义？
他低头，看着脚下血水中的自己扭曲的倒影，看着那柄名为“彼岸黎明”的银白匕首。冰冷的雨水中，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混合着雨水，从眼角滑落。
他猛地握紧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凤凰消失的天空，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旁边集装箱堆叠形成的复杂阴影中，消失不见。
巷子里，只剩下暴雨冲刷血污的声音，越来越近的警笛，以及那个静静躺在血泊中的、空荡荡的白色止痛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