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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后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方才还因破案而涌起的些许喜悦,被陈十三一句轻飘飘的问话炸得粉碎。

张顺脸上的血色,像是退潮般迅速消失,只剩下死一样的惨白。他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双原本忠厚老实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惊恐、迷茫,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正在疯狂滋长的怀疑。

王大刚和赵小六也愣住了,看看面无表情的陈十三,又看看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张顺,一时间手足无措。他们怎么也无法将那个总是温婉贤淑、待人和善的嫂子,与心狠手辣的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可头儿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张顺记忆中那个被刻意尘封的角落。

是了,刘氏嫁给他之前,确实是寡妇。她的前夫……三年前,也是在家里,说是喝多了酒,一觉睡过去就再没醒来。当时所有人都当是意外,仵作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草草收敛了事。

一个寻常的深宅妇人,怎么会知道用钢针刺入百会穴这种闻所未闻的杀人手法?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头儿……”张顺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婆娘她……”

陈十三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理了理衣袍,淡淡道:“走吧,去你家坐坐。我有些事,想当面请教一下嫂夫人。”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半分审问的压迫感,却让张顺的心沉到了谷底。

去张顺家的路,不长,却走得无比煎熬。张顺失魂落魄地跟在陈十三身后,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边是自己尊敬的上司,一边是自己深爱的妻子。他是个捕快,职责是缉凶,可那个“凶”,可能是与他同床共枕、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

陈十三走在前面,没有回头,却仿佛能感受到身后那份撕裂般的痛苦。他也没想到,一个随口的提点,竟会牵扯出这样一桩陈年旧案。

张顺家是个干净整洁的小院,刘氏正在院里晾晒着刚洗好的衣物。她哼着小曲,阳光洒在她清秀的侧脸上,显得格外安宁恬静。看到陈十三跟着丈夫一起回来,她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活计,笑着迎了上来:“当家的回来了,陈捕头也来了,快屋里请。”

她的笑容温婉如常,可当她看到张顺那张死人般的脸时,笑容便僵在了嘴角。一股难以言说的恐慌,从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

进了屋,刘氏熟练地沏上茶。

陈十三迈步上前,目光平静地落在刘氏身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嫂夫人,我们来,是想问问你前夫的事。”

刘氏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她下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眼神躲闪,不敢与陈十三对视。

“他……他都死了三年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他也是这么突然暴毙的吗?”陈十三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刘氏的心上。

刘氏的嘴唇开始发白,身体摇摇欲坠。

“嫂子,”陈十三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些,带着几分叹息,“孙木匠的案子,我们已经知道了。杀人手法,是铁钉刺入头顶百会穴。这种法子,若非亲手做过,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听说过。”

他每说一个字,刘氏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当听到“亲手做过”四个字时,她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一旁的张顺,眼睁睁看着妻子这番反应,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他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靠着墙壁缓缓滑倒,双手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那不是哭声,而是一个男人世界崩塌的声音。

看着丈夫痛苦的模样,刘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不再辩解,只是失神地望着张顺,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悔恨。

“是……是我杀的。”

她断断续续地,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说了出来。

她的前夫,是个彻头彻尾的烂赌鬼,输光了家产,便将她视为出气筒。喝醉了酒,非打即骂,清醒的时候,就逼她回娘家要钱。那样的日子,暗无天日。

三年前的一个雨夜,前夫又一次赌输了,醉醺醺地回来,将她打得遍体鳞伤。看着躺在床上烂醉如泥、鼾声如雷的男人,她心中的恨意和绝望终于达到了顶点。

她找到了纳鞋底用的钢针,在油灯上烧得通红,颤抖着,流着泪,狠狠地刺进了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的头顶。

“我嫁给你这两年,当家的,”刘氏泪眼婆娑地看着张顺,声音凄楚,“我是真心想跟你好好过日子的……我孝顺公婆,勤俭持家,我没有半点对不住你……”

张顺抬起头,满脸泪痕,他看着这个自己深爱了两年的女人,心中五味杂陈,是痛,是恨,是怜,是怨,最终都化作了无尽的悲凉。

陈十三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眼前这对跪在地上,相拥而泣的夫妻,心中五味杂陈。

律法如山,杀人偿命。

可这世间的公道,又岂是“杀人偿命”四个字能说清的?钱大该死吗?该死。可刘氏杀了他,有罪吗?有罪。

这是一个无解的局。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张顺和刘氏都感到了绝望。

终于,陈十三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些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衣物,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还有几件小孩子的。这是一个家,一个被拯救,也正在努力生活的家。

他转过身,对依旧跪在地上的张顺说道:“起来吧,一个大男人,跪着像什么样子。”

张顺茫然地抬起头。

陈十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钱大的案子,三年前就已经结了,死因是猝死,卷宗早已入库封存。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们,孙木匠的案子破了,多亏了嫂夫人的机智,等结案陈词写好,我会向县尊为你们请功。”

张顺和刘氏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陈十三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一句话。

“嫂夫人,你很聪明。这份聪明,第一次,你用来救了自己;第二次,你用来帮了我们。我希望,不会再有第三次。”

“律法,有时候会迟到。但公道,不能总靠自己去取。”

说完,他迈步走出了院子,将满室的阳光和那对劫后余生的夫妻,留在了身后。

张顺呆呆地看着陈十三的背影消失在巷口,许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重重地对着那个方向,磕了一个头。

他知道,从今天起,陈十三不仅是他的头儿,更是他的恩人。这份恩情,他张顺,拿命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