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约,字字如雷,回荡在死寂的昭华殿。
当陈十三那道青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的光影之中,那股压抑到极致的紧绷气氛,才骤然一松。
满朝文武,神情各异,宛如一幅众生浮世绘。
镇远侯一脉的官员,嘴角是毫不遮掩的讥讽,眼神交流间,尽是“跳梁小丑,自寻死路”的轻蔑。
三日?
黄口小儿,不知死活!
京兆府尹钱峰,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殿门方向,肥胖的脸上肌肉抽搐,交织着极致的恨意与病态的快意。
他仿佛已经看见,三日之后,陈十三被扒下那身刺眼的青衣,像条死狗一样被他踩在脚下,碾碎骨头!
而刑部尚书苏长青等少数几位老臣,则是眉头紧锁,眼中写满了忧虑与不解。
他们看不懂。
看不懂这位年轻的女帝,为何敢将整个朝局的平衡,压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身上。
更看不懂那个叫陈十三的巡察使。
他到底是真有擎天之才,还是一个被逼到绝路的疯子?
龙椅之上,女帝赵凛月早已恢复了那张冰封万里的面容,凤眸深处,寒意彻骨。
她拂袖而起,一言不发。
只留给满朝文武一个孤高、威严,却又带着一丝萧瑟的背影。
……
皇宫深处,寒渊阁。
陈十三站在房内,窗外古松如黛,静默无声。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带着一丝龙涎香的冷冽。
“三日。”
赵凛月的声音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冰冷的审视。
她换下了繁复的龙袍,一袭月白宫装,长发如墨,衬得那张绝世容颜清丽无双,却也更显疏离。
“陈十三,你是在赌,还是在骗朕?”
帝王之疑,如刀锋悬颈。
“回陛下,臣从不赌博,更不敢欺君。”
陈十三转身,躬身行礼,态度依旧不卑不亢。
他没有卖关子,直接将自己从夜玲珑处得知的线索,以及昨夜鬼市的遭遇,言简意赅地和盘托出。
“此物,并非‘逍遥散’。”
“它真正的名字,叫‘往生散’,是前朝刑狱一个外号‘鬼手’的提刑官罗生,所研制的禁药。”
“罗生……”
赵凛月凤眸微眯,这个名字,她曾在皇家秘档的污秽录中见过。
是个早该被千刀万剐的余孽。
“臣昨夜,去了趟鬼市。”陈十三继续道。
他将遭遇伏杀,以及那位神秘的鬼市之主“修罗”出手相助,并答应留意罗生行踪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当听到“修罗”二字时,一直古井无波的赵凛月,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修罗……”
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
“他……帮你?”
鬼市之主,修罗!
那是一个比镇远侯赵渊更加古老,更加神秘,也更加禁忌的存在!
他盘踞在京城地下,自成一国,无视皇权更迭,不理朝堂纷争,如同一位活在阴影中的帝王。
历代先皇,谁不想将这颗盘踞在京城心脏的毒瘤铲除?
可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
现在,这个连皇权都敢藐视的怪物,竟会为了一个区区六品的巡察使,破了自己上百年的规矩?
“或许是臣这张脸,比较讨喜。”陈十三一本正经地开口。
赵凛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这句鬼话。
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仿佛要将他从骨子里看个通透。
这个男人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
“陛下。”陈十三收敛了神情,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在揭开真相之前,臣想问一个问题。”
他直视着女帝的眼睛。
“若臣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就是镇远侯赵渊。”
“陛下,当如何处置?”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他可以为刀,但必须知道,这把刀的锋利,是否会被皇权所束缚。
赵凛月沉默了。
整个寒渊阁,落针可闻。
她缓缓走回龙案之后,指尖划过冰冷的玄铁桌面,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属于帝王的无奈。
“赵渊,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北境二十万边军,早已被他经营得如他自家的私兵。朕数次派人渗透,最终都有去无回,连尸骨都寻不到。”
“动他一人,北境必反。届时,蛮夷南下,大周……危矣。”
陈十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果然。
投鼠忌器,这才是帝王最大的枷锁。
“但是。”
赵凛月话锋陡然一转,那双美丽的凤眸之中,杀机毕露!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朕,要你从他身上,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让他痛入骨髓,让他知道,这大周,究竟是谁的天下!”
“臣,明白了。”陈十三点头,心中有了底。
“还有一事。”赵凛月的声音愈发冰冷,“今日朝堂,有几名向来中立的官员,一反常态,倒向了赵渊。朕,想不通。”
一道电光,在陈十三的脑中轰然炸开!
他想到了“往生散”那霸道无比的药性,想到了那些神魂崩碎的活死人。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的念头,疯狂滋生。
“陛下,‘往生散’药性霸道,服用者九死一生,极难控制。”
陈十三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在耳边低语。
“可如果……罗生已经找到了控制药性的方法呢?”
“如果,他研制出了一种所谓的‘解药’呢?”
赵凛月瞳孔骤然收缩!
陈十三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吐出那个最恶毒的真相。
“这‘解药’,本身就是另一种更深的毒。它能缓解痛苦,却也能让人产生最彻底的依赖。”
“从此,那些高高在上的朝堂大员,只能像狗一样,为了每月的解药,对赵渊摇尾乞怜,任其驱使!”
“他这是在用毒,豢养朝臣!”
“啪——!”
一声巨响!
坚硬的檀木龙案,竟被赵凛月一掌拍出一个清晰的掌印,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
“赵——渊——!”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杀意,从她娇小的身躯中轰然爆发!
整个寒渊阁的温度,仿佛瞬间坠入了九幽寒冰地狱!
她死死地盯着陈十三,一字一顿,声音里是滔天的皇者之怒。
“去查!”
“给朕,大胆地去查!”
“无论查到谁,牵扯到谁,都无需顾忌!”
“这一次,朕,给你当靠山!”
……
与此同时,镇远侯府。
阴暗潮湿的密室中,烛火摇曳,墙壁上刑具的影子扭曲着,如同挣扎的鬼魅。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与干涸血迹混合的腥气。
镇远侯赵渊,静坐于虎皮大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刀锋映出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
一道佝偻的黑影,如同一滩烂泥,悄无声息地从角落的阴影中滑出。
正是“鬼手”罗生。
“侯爷。”他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尖利笑声,“‘往生散’的改良,只差最后一味主药‘龙涎果’。”
“属下已查明,今夜,鬼市百草堂会有一批新货。”
“只要拿到手,新的‘往生散’,便可大功告成。”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病态的狂热。
“届时,再将新药混入那些大人们的‘解药’之中……他们就会彻底沦为侯爷您最忠诚的……傀儡。”
“一群有思想,有权势,却永远无法背叛您的狗,这才是真正的杰作!”
赵渊没有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望向了皇宫的方向。
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至高权力的贪婪与欲望。
他只吐出一个字。
“好。”
……
傍晚,陈十三的住所。
“咻——”
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
一只通体墨黑的纸鸢,竟像拥有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从敞开的窗户滑翔而入,精准地落在了他的桌案上。
纸鸢无风自动,缓缓展开,化作一张薄如蝉翼的黑纸。
上面,用猩红如血的朱砂,写着一行狂放的小字。
“子时,鬼市,百草堂。”
“罗生,取药。”
陈十三指尖捻起纸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锋锐的弧度。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