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冷,威严。
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慵懒。
仿佛不是从凡间发出,而是自九天云端之上,悠悠飘落。
声音里没有一丝内力波动。
但其中蕴含的某种东西,却超越了武道,凌驾于血脉,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无上威严。
声音落下的瞬间。
庭院中那两股足以撕裂空间的四境宗师气势,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一抹。
瞬间,烟消云散。
凝固如铁的空气,重新开始流动。
刺骨入髓的杀气,荡然无存。
鹰九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名为“骇然”的情绪。
所有手持利刃的侯府护卫,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们握刀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握住的不是刀,而是烧红的烙铁。
就连方才剑拔弩张,气势滔天的卫峥和赵渊,都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同时停下了所有动作。
两人不约而同,骇然抬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夜色中,一道身影,就那么凭空出现,仿佛她本就站在那里。
她缓步走下,脚下却似有无形的阶梯。
一步,一步,走入这片被血与火笼罩的庭院。
来人,是一名女子。
她身着一袭玄黑为底、金线绣龙的华贵龙袍,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与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没有戴任何首饰,那张绝世的容颜,便是世间最璀璨的瑰宝。
清冷,绝艳,高贵,威严。
她只是静静地走着,却仿佛将整个世界的月光,都披在了身上。
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监,面白无须,脸上堆着谦卑的笑,一双眼睛却偶尔闪过毒蛇般的阴冷光芒。
再往后,是一袭白衣,神情复杂的苏沐婉。
以及,一队队身披重甲,手持长戈,气息凝如山岳的玄甲卫,无声无息地涌入,将整个后院,封锁得密不透风。
大周女帝,赵凛月。
凤驾亲临!
赵渊的瞳孔,在看到那个老太监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魏尘!
这个司礼监的老阉狗,竟然也来了!
比起那位年轻的女帝,这个活在阴影中的老家伙,更让他感到忌惮!
然而,女帝赵凛月,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卫峥,更没有看那些剑拔弩张的护卫。
她的目光,穿过了所有人,径直落在了那个半跪在地、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青色身影上。
她停下脚步,就停在陈十三面前。
她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沾染了些许灰尘的器物。
然后,她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还能站起来吗?”
陈十三感觉后背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都在这道声音下被压制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用辟邪剑撑住地面,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挣扎着,从半跪,变成单膝跪地。
动作很慢,很艰难。
但他,终究还是挺直了那根几乎要断掉的脊梁。
“臣,陈十三……”
“参见陛下。”
赵渊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变得无比难看。
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区区一个陈十三,这位年轻的女帝,竟然会不惜撕破脸皮,亲自驾临他的侯府!
这已经不是警告。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女帝的目光,终于从陈十三身上缓缓移开,落在了赵渊那张阴沉如水的脸上。
她重复了刚才的话,语气却冰冷刺骨,带着不容置疑的皇者之威。
“卫峥的分量不够。”
“那么,再加上朕呢?”
轰!
这句话,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赵渊的心头。
他只觉得胸口一闷,那股盘踞北境数十年、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枭雄霸气,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他知道,今夜,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在女帝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凤眸注视下,即便是桀骜不驯如他,也不得不缓缓低下他那颗高傲的头颅。
他收敛了所有气势,躬身,行礼。
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
“臣,赵渊,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
“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
女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她根本不理会赵渊的请罪,目光扫过被轰得一片狼藉的庭院,扫过那个被炸开的、黑漆漆的密道入口,最后,落在了那个被陈十三护在身后、早已昏死过去的罗生身上。
“侯爷府上,可真是热闹。”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藏着前朝的余孽,挖着通往地下的密道……”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赵渊。
“不知侯爷,是想造反呢?”
“还是想……当地下的皇帝?”
赵渊的心,猛地一沉,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他强自镇定,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陛下明鉴!臣对大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这巡天鉴的陈十三,勾结前朝余孽罗生,夜闯臣的府邸,意图不轨,臣也是刚刚才发现……”
“是吗?”
赵凛月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他的狡辩。
她从身旁魏尘手中接过一摞厚厚的卷宗,看也不看,直接甩手扔在了赵渊的脸上!
哗啦啦——!
写满了字的纸张,散落一地。
“镇远侯,朕劝你,还是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吧。”
女帝的声音,已经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这些,是你用毒药控制的那些朝臣的供词,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你是如何指使罗生炼制‘往生散’,如何用解药控制他们,为你的狼子野心铺路!”
“难道,真要朕下令,查抄你这镇远侯府吗?!”
赵渊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他看着散落在脚边的那些供词,看着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手印,整个人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全完了。
他最大的底牌,竟然在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
他输了。
在绝对的皇权面前,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后手,都成了一个笑话。
赵渊沉默了。
足足过了十几息,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张冷峻的脸上,所有的愤怒、不甘、怨毒,尽数敛去,只剩下一片死寂。
他再次躬身,声音沙哑。
“陛下,臣……御下无方,识人不明,罪无可恕。”
“臣,愿闭门思过,静候陛下发落。”
随即,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另,京城防务,关系国本。城防营统领马遂,乃臣的旧部,忠勇有余,谋略不足,恐难当大任。北境正缺一员猛将,臣恳请陛下,将他调往北境,为国戍边。”
这是退让。
是割肉。
更是交易。
他交出一个京城兵权的要职,换取女帝的暂时收手。
赵凛月凤眸微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知道,这头北境的猛虎,只是暂时收起了他的獠牙。
但,这就够了。
她要的,就是撕下他一块肉,让他痛,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大周的天!
“准了。”
她吐出两个字,再不看赵渊一眼,转身,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卫峥听令!”
“是!”
“将嫌犯罗生,以及‘证人’陈十三,全部带回巡天鉴,严加看管,好生医治!”
“遵命!”
“镇远侯赵渊,御下无方,玩忽职守,即日起,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侯府半步!”
“违令者,按谋逆论处!”
“我们走。”
女帝拂袖,转身。
那道黑金色的龙袍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长,孤高,且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