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京城最负盛名的销金窟——红楼,便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二十名玄衣卫,身披玄甲,腰佩长刀,沉默得如同一群来自地府的勾魂使者。
他们簇拥着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
马上之人,一袭紫衣,面容冷峻,正是新晋的钦差大人,陈十三。
马蹄声整齐划一,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这声音,仿佛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红楼那纸醉金迷的心脏上。
原本还喧嚣热闹的楼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些准备寻欢作乐的富家公子,那些迎来送往的龟奴伙计,全都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呆立当场。
巡天鉴!
那身标志性的玄甲,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让所有人的酒意,瞬间化为了刺骨的冷汗。
红楼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年约四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扭着水蛇腰快步迎了出来。
她身着华贵的锦缎,满头珠翠,脸上堆满了生意人特有的、滴水不漏的笑容。
正是红楼的掌柜,红姨。
“哎哟!这是哪阵风,把各位官爷给吹来了?”
红姨人未到,那甜得发腻的声音已经先到了。
她目光一扫,便精准地落在了为首的陈十三身上,眼里的精光一闪而逝。
好一个俊俏的后生!
好一身逼人的官威!
“官爷,里面请,有什么事儿,咱们坐下喝杯热茶慢慢说。”
“我们这新来了一批姑娘,保管让各位爷满意……”
她在这风月场里摸爬滚打了二十年,坚信没有用银子和美人摆不平的事。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就要往陈十三手里塞。
陈十三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
红姨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在这烟花地见过的大人物车载斗量,巡天鉴虽然凶名在外,但只要是男人,就没人能拒绝银子和美人。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太冷了。
那张俊美得不像话的脸上,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情绪,仿佛对她嘴里的姑娘和手里的银票,根本不屑一顾。
红姨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今天碰上了硬茬。
她眼珠一转,笑容变得愈发恭敬,腰也弯得更低了些,凑上前低声道。
“这位大人,您看,咱们红楼是端王殿下的产业,一向安分守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把“端王殿下”四个字,咬得极重。
端王?
陈十三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赵玉楼家?
这还真是巧了。
“端王?”
陈十三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红姨所有的伪装。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干脆,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走到红姨面前,他依旧没有看她,而是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令牌。
令牌通体鎏金,正面一个“钦”字,龙飞凤舞,背面是巡天鉴的图腾。
陈十三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冰冷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皇权特许,临机专断,先查后奏!”
“本官,找蓝蝶儿,问话。”
只留下满脸骇然的红姨,在晨风中凌乱。
……
红楼最顶层,一间雅致的厢房。
这里没有寻常风月地的俗气,反而透着一股书香墨韵。
淡淡的檀香在空气中缭绕,墙上挂着名家山水,桌上摆着文房四宝,角落里,一架古琴静静安放。
陈十三坐在主位,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沫,却没有喝。
不多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她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肌肤胜雪,青丝如瀑,眉眼间带着一丝江南水乡的空灵与忧郁。
她身上没有半分风尘气,反而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清冷,孤傲,美得让人不敢亵渎。
尤其是那双眸子,清澈得像一泓秋水,看不到任何杂质。
她便是蓝蝶儿。
“民女蓝蝶儿,见过大人。”
她的声音,如她的琴音一般,空灵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弱与恭敬。
陈十三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赵瑞,李贺,你认识?”
他的问题,开门见山,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蓝蝶儿的娇躯微微一颤。
“回大人,两位公子……都是蝶儿的恩客。”
“他们昨夜,死了。”
陈十三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目光却如鹰隼般锁死在蓝蝶儿的脸上。
“怎会如此!”
蓝蝶儿的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两位公子都是人中俊杰,怎会……怎会遭此横祸。”
她的悲伤看起来毫无破绽。
可惜,陈十三注意到,在她听到死讯的瞬间,她握着手帕的指节,是收紧,而不是因震惊而松开。
这是预料之中的反应,不是突闻噩耗的反应。
“案发前一日,他们在你这里,大打出手?”陈十三的语气愈发锐利。
蓝蝶儿的眼眶彻底红了,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完美的脸颊滑落,凄美动人。
“是……是蝶儿的不是。”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抽动,“都怪蝶儿,引得两位公子失和。蝶儿当时已为他们抚琴一曲,劝解二人,本以为……本以为他们已经和好如初,谁知……”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自责与悲痛,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每一个颤抖的音节,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一个柔弱无辜、为恩客之死而悲痛欲绝的花魁。
谁会怀疑她?
谁又能忍心怀疑她?
陈十三静静地看着她表演。
动机?不明。
时间?有。
手法?未知。
证据?没有。
她的不在场证明,无懈可击。
她的反应,天衣无缝。
越是天衣无缝,就越证明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窟窿。
陈十三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沉默了足足十息。
那强大的压迫感,让蓝蝶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脸色也愈发苍白,几乎要瘫倒在地。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陈十三却忽然收回了所有气势。
他甚至露出了一丝歉意的微笑。
“打扰了,蓝蝶儿姑娘。”
他扔下这句客气的话,转身便走。
红姨和蓝蝶儿都愣住了,完全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恭送大人!”
直到陈十三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红姨才长出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扶起仍有些腿软的蓝蝶儿,低声道:“蝶儿,没事了,看来只是例行问话。”
蓝蝶儿点点头,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眸子依旧是那般柔弱无辜。
……
红楼外,一里处。
陈十三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依旧金碧辉煌的销金窟。
他脸上的冷峻与歉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而戏谑的弧度。
刚才的压迫,是为了试探她的心理防线。
最后的道歉,是为了让她彻底放松警惕。
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对着身后的玄衣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按原计划撤离布防。
然后,他调转马头,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笑容。
“今晚,老子要当一回豪客,会一会这位‘清纯’的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