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蛮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引以为傲的“毒牙小径”,他精心挑选的下马威,在这个中原人眼中,竟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踏青郊游?
阿紫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
这个混蛋,竟然在赏花?!
还问能不能吃?!
吃你个大头鬼啊!
她真想冲上去,把那朵腐骨花塞进他那张可恶的嘴里!
……
终于,在图蛮和阿紫近乎崩溃的目光中,陈十三“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那朵腐骨花,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出了小径的出口。
阳光重新洒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
他身后,图蛮和阿紫互相搀扶着,狼狈不堪地跟了出来。
图蛮的兽皮坎肩被划开了几道大口子,手臂上满是毒藤刮出的血痕。
阿紫更是花容失色,发髻散乱,额头香汗淋漓,握着鞭子的手还在抖。
两人喘着粗气,看向陈十三的眼神,像是白日见了鬼。
陈十三回过头,脸上是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图蛮勇士,阿紫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他上下打量着两人,眉头微皱,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笑道:“哦,我明白了。”
他对着图蛮,一脸真诚地拱了拱手。
“图蛮勇士,你们南疆的路,都这么‘热情好客’吗?”
“真是辛苦你了,为了给我这个外乡人带路,竟然不惜以身犯险,实在是令人感动。”
“噗——”
图蛮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脑门,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热情好客?
以身犯险?
这哪里是夸赞,这分明是把他最后的尊严,按在地上,用脚底板反复摩擦!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得如同开了染坊。
陈十三却视若无睹,又转头看向气喘吁吁的阿紫,对她眨了眨眼,笑容玩味。
“阿紫姑娘,你们这待客之道,可比你的毒,要够劲多了。”
“你!”
阿紫被这句轻佻的调侃惹得俏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羞辱!
无法言喻的羞辱!
她气得银牙紧咬,扬起手里的鞭子就想抽过去,可一对上陈十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她所有的力气,又被瞬间抽空了。
最终,她只能狠狠地“啐”了一口,扭过头去,用后脑勺表达自己最后的倔强。
【搞定。】
【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就得把他们的骄傲全打碎了,才能乖乖听话干活。】
陈十三在心中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蔫了下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的“保镖”,和那个满脸通红、正在生闷气的“向导”,心情一片大好。
他拍了拍手,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好了,玩笑开完了,该干正事了。”
……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血色。
当三人重新踏足卡达寨的地界时,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再一次扑面而来。
寨口那只凝固的蝴蝶,依旧保持着振翅的姿态,在晚风中一动不动。
压抑。
绝望。
整个村寨被一个无形的罩子扣住,隔绝了所有的生机与声音。
这一次,图蛮和阿紫脸上的表情,不再是之前的轻视与挑衅,而是换上了一片凝重。
尤其是图蛮,看着这片死寂的家园,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燃起怒火,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陈十三则在踏入村寨的一瞬间,迅速切换了状态。
他脸上的所有玩笑与散漫尽数褪去,眼神变得深邃,整个人进入了一种高度专注的侦探模式。
他的目光,不再是随意扫视,而是在系统地、一寸寸地扫描着整个村寨的环境,寻找任何一丝不协调的细节。
“我先试试。”
进入查案状态的阿紫,也展现出了她专业的一面。
她从腰间一个精致的皮囊里,取出了几只通体银白、甲壳上有着奇特纹路的甲虫。
“这是‘寻踪蛊’,对活人的气息最是敏感。”
“只要寨子里还有一个活口,哪怕只剩一口气,它们都能找出来。”
阿紫的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她将寻踪蛊托在掌心,口中念动了一段晦涩的咒语。
那几只银色甲虫立刻振翅飞起,化作几道银光,在村寨的上空盘旋起来。
它们飞得很快,绕着整个村寨一圈又一圈,发出细微的嗡鸣。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些寻踪蛊盘旋了几圈后,竟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纷纷掉头,仓皇逃窜。
它们一只只落回了阿紫的手中,甲壳上的银光彻底熄灭,变得如死灰般暗淡,虫身还在微微抽搐。
毫无发现。
阿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怎么会……怎么会一点活人的气息都没有……”
【看来,那种邪术的污染等级,高于蛊虫的感知。】
【或者说,它直接抹去了‘生命’这个概念,让蛊虫无法识别。】
陈十三眼神一凝,目光投向了村寨深处。
街道上,那些“活死人”依旧在机械地重复着生前的动作。
一个妇人坐在织布机前,双手空洞地来回穿梭,织着根本不存在的布匹。
几个孩童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将手里的石子抛起,落下,再抛起。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老者,正坐在自家门口的磨刀石前,手里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一下,一下,干磨着。
刺啦——刺啦——
没有声音。
那摩擦的动作明明在眼前,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这无声的画面,比任何尖叫都更让人头皮发麻。
“混蛋!”
图蛮看着这一幕,再也抑制不住。
这些都是他的同胞!
他喉咙里挤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整个人如同一头发狂的犀牛,朝着那个磨刀的老者就冲了过去!
“醒醒!给我醒过来!”
他想抓住老者的肩膀,将他从这噩梦般的状态中摇醒!
然而,他的手还未触碰到老者。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陈十三。
陈十三的手掌,只是轻轻地搭在了图蛮的肩膀上。
图蛮那足以撞翻巨象的全部冲击力,在接触到那只手掌的瞬间,凭空消失了。
没有格挡,没有卸力,就是消失了。
他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前冲的惯性仿佛从未存在过。
“别冲动。”
陈十三的声音很平静,他侧过头,看着图蛮那双充血的眼睛。
“他们现在,不是‘人’。”
图蛮浑身剧震,眼中的怒火迅速熄灭,被一种巨大的悲哀与无力所吞噬。
陈十三松开手,不再理会失魂落魄的图蛮。
他迈步上前,开始了自己的地毯式勘察。
他首先走到村寨中央那口唯一的水井旁,蹲下身,指尖捻起井口的苔藓,又沾了点水渍,凑到鼻尖。
一切正常。
他又走进一户村民的家中,打开储藏食物的陶罐。
里面的米粮完好无损,没有发霉,没有毒物的迹象。
他甚至走到了村寨的边缘,并指如剑,牵引了一丝空气中弥漫的瘴气,纳入指尖,用北冥真气细细解析。
成分正常。
就是南疆最普通、最常见的毒瘴,对这些常年生活于此的村民来说,和呼吸新鲜空气没什么区别。
水源,正常。
食物,正常。
空气,正常。
一切,都正常得可怕。
而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