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下,那些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把头埋进了地砖缝里,浑身发抖。
天塌了!
那个杀伐果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陛下,那个永远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竟然……碎了?
白忘机捂着胸口,本来想挣扎着爬起来行礼,一看这架势,眼皮子狂跳。
“……那个,老卫啊,我好像内伤复发了,晕一会儿,没事别叫我。”
说完,这位巡天鉴指挥使两眼一翻,当场挺尸。
这种涉及皇家颜面和神仙打架的修罗场,看一眼是要折寿的,看两眼搞不好要被灭口!
陈十三站在原地,那颗刚刚从“神性”回归“人性”的心,被眼前的眼泪烫得生疼。
他杀过人,斩过神,甚至敢对着天道竖中指。
可面对这个哭得像个丢了全世界的小女孩一样的女人,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名为“手足无措”的慌乱。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她擦擦泪,却又怕自己满手的血污弄脏了她的脸。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且有力的手,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啪!”
这一巴掌力道之大,差点没把陈十三刚聚起来的气给拍散了。
凤溪瑶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没看赵凛月,而是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家傻儿子,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霸道:
“愣着干嘛?那是你媳妇,不是你的兵!”
“这还要老娘教你?抱紧了!哄不好别回家吃饭!”
陈十三一怔,随即苦笑。
是啊。
去他娘的君臣之礼,去他娘的男女大防。
老子连天罚都抗了,还不敢抱个女人?
他眼底的慌乱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温柔。
这一次,不需要母亲再催促。
他上前一步,无视了赵凛月身上那件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染血凤袍,伸出双臂,用力地、霸道地,将那个颤抖的身躯,狠狠揉进了怀里。
“唔……”
赵凛月身体猛地一僵,未出口的呜咽被撞回了胸腔。
紧接着,是更剧烈的颤抖。
她不再压抑,双手死死抓住了陈十三后背的衣衫,指节发白,仿佛抓住了洪水中唯一的浮木。
“好了……”
陈十三低下头,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却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朕……朕没哭……”赵凛月还在嘴硬,声音却带着浓浓的鼻音,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起来,“朕只是……只是沙子迷了眼……”
“好好好,是沙子。”陈十三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的陛下,您再哭下去,我这身衣服不要紧,您这龙袍……可就要被眼泪给淹了。”
赵凛月在他怀里狠狠蹭了一下,像是在发泄,又像是在撒娇。
“淹了就淹了!朕赔你十件!百件!”
这一幕,温馨,感人,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甜蜜。
然而,在不远处,气氛却并非如此和谐。
“……狐狸精。”
一声极轻,却咬牙切齿的低语,从笙月的齿缝间挤了出来。
这位南疆圣女死死盯着那个窝在陈十三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帝,手里的银饰被她捏得咔咔作响。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哪里还有什么圣女的清冷?分明写满了“被偷家”的愤怒和酸溜溜的委屈!
好你个赵凛月!平日里端着一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架子,关键时刻居然玩这套?
哭?谁不会啊!
我和他神魂交融,连命都连在一起了,连孩子(蛊)都有了,我还没哭呢,你倒先赖在他怀里不起来了?
笙月脚尖在地上狠狠碾了碾,仿佛碾的是某人的脸。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冲上去把这个“装柔弱”的女人拉开,宣示一下南疆的主权。
可看到陈十三那温柔拍着对方后背的手,她的脚步又生生顿住了。
最终,所有的不甘只能化作一声带着哭腔的冷哼,别过头去,眼圈却也不争气地红了。
而在她身旁。
林薇的反应,却让人更心疼。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怀里那把断了弦的古琴,抱得更紧了一些。
断裂的琴弦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指腹,渗出了血珠,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
她看着那个被拥抱的身影,眼神恍惚了一瞬。
那是她的公子。是她愿意为之燃尽神魂,哪怕永世不得超生也要换回的人。
可现在,他怀里抱着的,是这天下的主人。
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与自卑,像潮水般淹没了她。
林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颤抖着,遮住了眼底那一闪而逝的黯然与羡慕。
真好啊……
若是我也能那样肆无忌惮地在他怀里哭一场,该多好……
可惜,我只是一把断了弦的琴,又怎配得上那轮骄阳。
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似乎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不想让人看到她此刻的狼狈。
就在这修罗场的醋味快要淹没观星台的时候。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凤溪瑶清了清嗓子,再次打破了这旖旎又诡异的氛围。
她这一出声,赵凛月才猛地惊醒。
自己……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一个男人怀里赖了这么久?!
而且,旁边还站着他的……母亲?
轰!
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赵凛月那张刚刚还惨白如纸的俏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虾子。
她猛地推开陈十三,手忙脚乱地整理着凌乱的发髻和衣袍,试图找回一丝女帝的威严。
“咳……朕……朕失态了。”
她强行板起脸,用皇道龙气压下脸上的红晕,可那双还要躲闪的凤眸,却彻底出卖了她的慌乱。
这哪里是女帝?分明就是个被婆婆抓包的小媳妇!
凤溪瑶却没管她的尴尬。
这位守墓人一脉的强者,此刻拿出了比女帝还要足的气场。
她走到林薇和笙月面前,一手一个,不由分说地把她们拉到了陈十三跟前。
“还有你们两个。”
凤溪瑶看着这两个姑娘,眼神柔和了下来。
“一个为了我儿,连命都不要了,断琴绝弦。”她看了一眼林薇怀里的断琴,又心疼地看了一眼她流血的手指。
“一个为了我儿,连魂都敢舍,生死相随。”她又看了一眼笙月那倔强又委屈的小脸。
“再加上这个哭鼻子的皇帝……”
凤溪瑶转过身,目光在三个女人,以及不远处那个还在昏迷的银发“妖女”身上扫过。
然后,她双手叉腰,对着陈十三,也对着这天下,霸气地宣布:
“我陈家门槛不高,但也不低。”
“肯拿命护我儿子的,就是我陈家的恩人,也是我陈家的……人!”
“这四个,娘都认了!”
“谁赞成?谁反对?”
话音落。
全场死寂。
白忘机也不装死了,悄悄眯开一条缝,心里直呼好家伙:这大娘比女帝还猛啊!这是要一口气把大周最顶尖的几个女人全打包了?
陈十三只觉得头皮发麻,刚想开口:“娘,这事儿是不是得从长计……”
“闭嘴。”
凤溪瑶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这里没你说话的份。你欠的情债,老娘帮你平。平完了,回家再算你的账!”
陈十三瞬间闭嘴。
得,这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而对面的三个女人,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赵凛月堂堂女帝,本该大怒。可不知为何,听到那句“娘都认了”,她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竟然……落地了?
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窃喜?
林薇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凤溪瑶。她本以为自己只是个卑微的侍女,是影子里的人,可这一声“认了”,仿佛一道光,照进了她心底最自卑的角落。
她的脸红得快要滴血,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却在心里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最直接的是笙月。
这位南疆圣女眼里的酸味瞬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者的狡黠。她直接上前一步,对着凤溪瑶行了一个南疆最高规格的晚辈礼,脆生生地喊道:
“笙月,见过婆婆!”
这一声“婆婆”,叫得又甜又脆,简直是绝杀。
凤溪瑶顿时眉开眼笑:“哎!好孩子!这闺女敞亮,随我!”
赵凛月:“!!!”
林薇:“!!!”
好你个南疆妖女!居然抢跑?!
这一刻,原本悲伤沉重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看不见硝烟的……后宫争宠味儿。
陈十三站在风中,看着眼前这一幕,突然觉得。
比起打邪佛、抗天罚。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才是真正的“地狱难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