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绝口不提正事，只是频频举杯，气氛被他烘托得颇为热络。
酒过三巡。
北静王放下酒杯，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换上了一副忧国忧民的沉痛表情，长叹一声。
“唉，三位王爷，如今北境战事吃紧，女真与突厥大有联合之势。太子殿下虽年轻有为，但终究经验尚浅，这一战……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着三人的表情。
见三人只是默然饮酒，并未反驳，他的胆子顿时大了几分。
“国之将倾，我等身为大炎宗室，食君之禄，岂能坐视江山沦于竖子之手？”
“实不相瞒，前太子虽遭奸人所害，但仍有忠义之士，愿为匡扶正统，赴汤蹈火！”
北静王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蛊惑。
“若三位王爷愿助我等一臂之力，待大事一成，各位的封地，至少再扩一倍！”
图穷匕见。
他终于露出了谋逆的獠牙。
雅间内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南安王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杯底与紫檀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嗒”。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刺北静王。
“北静王，我南安王府世代只知忠于陛下，忠于太子殿下。”
“至于你口中的前太子，不过是个早已被废的罪人。”
“外敌当前，本王只愿领兵北上，为国杀贼！其余的，恕难从命！”
这番话，斩钉截铁，没有留下半分情面。
东平王也随之开口，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北静王，你未免太小看太子殿下了。太子清扫朝堂，减免赋税，早已深得民心。如今国库充盈，大军百万，你凭什么觉得太子会败？”
“更何况，女真与突厥貌合神离，让他们真心合作？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句句诛心，直接戳破了北静王的幻想。
而最为直接的，是西宁王。
他一言不发，只是“霍”地一声站起，那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慑人的压迫感。
他冷冷地瞥了北静王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随即，他转身便走。
态度，已无需言喻。
南安王与东平王对视一眼，亦同时起身，紧随西宁王之后，离开了雅间。
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
雅间内，只剩下北静王一人，呆坐原地。
他脸上的血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手中的酒杯无力地滑落，“啪”的一声，在脚下摔得粉碎。
拉拢…………
彻底失败。
雅间的门，被“砰”的一声甩上。
一室光明，骤然黯淡。
北静王的身子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早已凝固、碎裂，只剩下一片狰狞的铁青。
死寂。
雅间内，只听得见他自己粗重如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哐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猛然起身，蒲扇般的大手抓住桌沿，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价值千金的红木圆桌生生掀翻！
满桌的山珍海味，玉盘珍馐，瞬间砸在名贵的地毯上，化作一片污秽狼藉。
滚烫的汤汁混着冰冷的酒水，氤氲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
“不识抬举！”
北静王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一群喂不熟的狗东西！”
“本王给你们送上这泼天的富贵，你们居然敢不要！”
他发疯般一脚踹向旁边的太师椅，坚硬的木料应声碎裂，木屑四下飞溅。
“没了你们三个，前太子复辟的大业，平添多少波折！”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雅间内疯狂踱步，嘴里翻来覆去地咒骂。
可骂着骂着，一股冰凉的寒气，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万一…………
万一那三个混账，将今天的事捅到太子宁桓的耳朵里…………
这个念头像一根淬了剧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脑子里，让他浑身一颤。
北静王的额头，瞬间渗出了一层油腻的冷汗。
不，不会的。
他强迫自己镇定，在心中反复安慰自己。
他们是异姓王，手握重兵，太子宁桓本就对他们心存忌惮。
他们不敢告密。
告了密，只会让太子更加猜忌他们，于他们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对，一定是这样！
可无论他如何说服自己，那份对计划败露的恐惧，却如附骨之疽，怎么也无法摆脱。
…………
与此同时。
东宫，养心殿。
殿内温暖如春。
正中央的鎏金火盆里，顶级的银霜炭烧得通红，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太子宁桓只着一身单薄的玄色常服，正兴致盎然地拨弄着火盆上的小巧烤架。
烤架上，一块肥瘦相间的鹿肉被烤得“滋滋”作响。
金黄的油脂顺着肉的纹理滴落在炭火上，激起一小簇明亮的火苗。
一股霸道的肉香，瞬间充斥了整座空旷的大殿。
旁边的小太监躬着身，将盛着香料的玉碟递了过去。
宁桓修长的手指捻起一撮，均匀地洒在鹿肉上。
香味，愈发浓烈。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门处，单膝跪地。
“殿下，天奴密报。”
宁桓甚至没有抬眼，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烤肉的火候，仿佛那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
“说。”
“听雨楼，北静王拉拢三王，失败。”
黑影的声音平直，没有半分情绪。
“其言语中提及，前太子旧部，已在京畿之外，秘调兵马十三万。”
十三万兵马。
这个数字，足以让天下任何一位君主彻夜难眠。
宁桓翻动烤肉的动作，却只是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
“知道了。”
他淡淡地挥了挥手。
“下去。”
黑影领命，身形一晃，便再度融入殿外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紧接着，几乎是前一道身影消失的瞬间，第二道身影出现。
罗网的探子。
“殿下，罗网密报，南安王三人已离楼，北静王正在雅间内泄愤。”
“嗯。”宁桓应了一声。
话音未落，第三道身影已至。
锦衣卫指挥使，陆文昭。
“殿下，锦衣卫密报，与天奴、罗网所报一致。北静王……掀了桌子。”
“知道了，都退下吧。”
宁桓的语气依旧不起波澜，仿佛听到的不是一场即将席卷京畿的谋逆大案，而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市井趣闻。
三路情报头子，就这么被他轻描淡写地打发走了。
殿内，再度恢复了宁静。
唯有鹿肉炙烤的“滋滋”声，和那愈发诱人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