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镇北侯府的朱红大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夏幼薇一身银甲戎装,立于踏雪马前。她身后是长长的车队与亲卫仪仗,在晨雾中如一条静默的虬龙。轩辕奕已上马候在她左首侧,玄色王服外罩轻甲,玉冠束发,神情是一贯的沉静清冷,唯有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才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色。
右侧,几位侧夫也已准备停当。轩辕澈一身绛紫骑装,正不耐烦地扯着缰绳,嘴里嘟囔着“京城有什么好,磨磨蹭蹭”;赫连绝则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墨色劲装,异色眼眸警惕地扫视着渐次围拢的人群;后方宽敞的马车帘幕微掀,露出北音温雅的侧脸与苏沐白一丝不苟整理药箱的手。
“侯爷,一切就绪。”亲卫队长上前禀报。
夏幼薇颔首,最后望了一眼晨曦中的镇北侯府匾额。这座御赐府邸,她只住了寥寥数日,却已承载了记忆复苏后第一次“家宴”的微妙暖意,与此刻离别的重量。
“启程。”
命令下达,车轮辘辘,马蹄踏踏。队伍穿过尚在沉睡的京城长街,朝北门而去。天色渐明,沿途开始有早起的百姓聚拢围观,低声议论着这位传奇女侯与她那五位身份各异的夫君。
“瞧见没?最前头马上那位就是镇北侯!真真是英气逼人!”
“靖王爷在旁,当真是一对璧人……”
“那位异色眼睛的,便是投诚的外蒙皇子?果然气势不凡。”
“后面马车里,是不是那位琴技冠绝京城的北音公子?还有小神医苏沐白……”
议论声细细碎碎,好奇、羡慕、探究,不一而足。夏幼薇端坐马上,面容平静,目光直视前方。这些目光与话语,是荣耀,亦是枷锁。她知道,从踏出京城这一刻起,她真正要面对的,是北境凛冽的风、未知的险,以及肩上“永镇北疆”的千钧重担。
出了北门,官道渐宽,京城巍峨的轮廓在身后渐次模糊。晌午时分,队伍在驿馆暂歇。
轩辕奕并未急着休息,而是将一叠公文搬入了临时书房。温寿城虽已受封,但青州作为北境门户、温寿旧日所属州府,其军政民情仍需提前梳理。他指尖划过一份青州近年漕运税赋汇总,目光在某几个数字上顿了顿,随即又抽出一卷按察司存档的匪患清剿记功册。
烛火摇曳下,他清俊的眉眼微微蹙起。
“看什么如此入神?”夏幼薇端着一盏参茶进来,卸了甲,只着常服,身上还带着外间微凉的秋意。
轩辕奕抬眼,接过茶盏,顺势将她微凉的手握入掌心暖着。“青州的卷宗。有些……有趣之处。”
“哦?”夏幼薇在他身旁坐下,看向摊开的文书。
“此人,沈琛。”轩辕奕指尖点在一行名字上,“青州巡检司正六品巡检。三年内,剿灭大小流寇七股,重修驿道三百里,青州商路盗案发案率骤降四成。政绩堪称耀眼。”
夏幼薇顺着看去,卷宗记载清晰,功绩确凿,甚至附有知府嘉奖文书。“能臣干吏,不好么?”
“好得过分。”轩辕奕声音低沉,“我离京前,暗卫送来密报。此人出身寒微,全无背景,却能在青州这鱼龙混杂之地迅速崛起。更蹊跷的是,凡与他过往甚密、称兄道弟的同僚或上官,不出一年,必因各种‘意外’调离、病退,甚或暴毙。”
夏幼薇眼神一凝。
“再看这里,”轩辕奕又翻开另一卷,“漕运司几次弹劾他‘与江湖帮派往来暧昧’,却始终查无实据,反被其以雷霆手段端掉几个真正涉黑的漕口。百姓称其‘玉面阎罗’,商贾赠匾‘护道神君’,但青州官场,无人敢与其深交。”
“玉面阎罗……”夏幼薇咀嚼着这个名号,“亦正亦邪,手段酷烈,却又实打实做了惠民之事。”
“正是。”轩辕奕放下茶盏,灰褐色的眸子里映着烛火,“此人像一把无鞘的刀,锋利无匹,却不知刀锋最终会指向何处。我们此行既定要经青州拜访,此人……需多加留意。”
夏幼薇默然。她想起前世任务中遇到过的一些人,游走于灰色地带,行事准则难以用简单黑白界定。往往这种人,要么是大奸大恶之徒,要么……是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之重的独行者。
“侯爷,”门外传来赫连绝的声音,带着草原人特有的低沉磁性,“驿馆外围已布好哨岗。另外,适才马夫检查车驾,在侯爷主车辕木上,发现一点不起眼的泥印,与官道黄土质地不同,倒似……青州黑江畔特有的黏土。”
夏幼薇与轩辕奕对视一眼。
“知道了。”夏幼薇应道,起身走向窗边,望向北方苍茫的天际。
青州,黑江,玉面阎罗沈琛。
还未抵达,暗流已然涌动。
“无妨,”她回头,对轩辕奕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沙场淬炼出的沉稳与特种兵独有的锐利,“是人是鬼,总要见了才知道。或许,这位沈巡检,正是我们理清北境乱局的一把钥匙。”
夜色渐深,驿馆安静下来。主屋内,夏幼薇靠坐在榻上,手中无意识摩挲着怀中那枚愈发温热的轩辕令牌。隔壁厢房,隐约传来北音调试琴弦的轻响,以及苏沐白轻声叮嘱他夜寒添衣的嗓音。轩辕澈似乎在与赫连绝争论边关哪种阵型更利防守,声音忽高忽低。
这些熟悉的声音,交织成她此刻身后真实的温暖与牵绊。
而前方,青州的轮廓在夜色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那位“玉面阎罗”,究竟是盘踞其上的阴影,还是……执刀斩破阴影的人?
她吹熄烛火,合眼。
旅途尚长,风波已在途中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