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病奉旨入宫议河西军备,特召伍缮随行。
临行前,他取引籍递与伍缮:
“此乃入宫引籍,注了你‘随侍传文书’的职分,至司马门需交令核验,勿失。”
伍缮双手接引籍,叠好藏于袖中,躬身应:
“奴省得。”
至未央宫前。
去病将缰绳递与司马门候。
伍缮忙趋前,从袖中取出引籍,双手捧与公车司马令。
公车司马令展开引籍,验过府印与注文,又抬眼扫过伍缮,颔首道:
“冠军侯且入,此奴随至殿外候着便可,勿擅入内殿。”
一路径直前往。
去病入偏殿论兵。
伍缮便按仪立在殿外阶下,目光未敢斜视,手心沁出冷汗。
殿内传来陛下似在斥责河西烽燧递报迟滞,恐误军机。
见时辰将近,伍缮眼角余光掠往来往宦者。
一宦者捧空漆卮出,他忙趋前,躬身敛手:
“奴愿代内官奔走,近殿伺候更便。”
那宦者见他是冠军侯从人,容止端谨,言辞恭顺,便将漆卮递过:
“慎之,殿内正议事。”
伍缮捧卮往尚食所去,过殿门时缓下步幅。
恰闻陛下对卫青道:
“去病那奔袭策,迅则迅矣,然河西距长安千里,彼虽为侍中,急报仍需经尚书台核转,一套章程下来,战机早逝
——此等规制缚其手足,何以决胜?”
卫青欠身应道:
“陛下明鉴。去病虽少,却有锐敏之资,唯侍中按例需循核转,遇急情确难应速。若能许其径收河西急报,减通报之滞,其长自可舒展。”
伍缮此时已注满酪浆转身离去。
去病瞥见,知是约期,当即抬手躬身:
“臣请暂退更衣。”
陛下摆了摆手,准了。
去病快步迎出殿门,伍缮忙将漆卮递与阶下宫卫。
去病压声问:
“下一步如何?”
伍缮垂首低声:
“奴随冠军侯同往,少顷在侧门候着,苏礼说,稍后再进殿。”
去病未再多言,二人往侧舍去了。
待重回殿外,陛下与卫青的议论声仍从帘内传出。
去病立在阶前,看向仍垂手侍立的伍缮,眉峰微蹙,他竟在发抖。
——不知苏礼这计策究竟是何,伍缮莫弄砸了。
伍缮知这是关键一步,死死咬牙,攥紧了拳,强自镇定。
待到殿内议论声渐歇,听着里面似有起身的动静。
伍缮连忙转向去病,声音压得极稳:
“奴方才在尚食所,闻老兵言,当年大将军征漠南,因战事急迫,陛下特准他宿宫中偏舍,夜中议事无需通报,隔窗便能应旨
——确比递牍快得多。”
话落,殿门竹帘忽动,陛下正掀帘而出。
伍缮眼角余光瞥到玄色龙袍的章纹,忙垂首至胸,续道:
“奴不知规制,只想着…河西这仗,半分耽搁不得。卫校尉现为侍中,按例仍需经尚书台核转急报
——可若能如当年大将军那般,许急报直入偏舍,陛下有谕,转身便能听闻,许是…许是能少些滞碍。”
去病刚要转身开口,陛下已笑着走下台阶:
“你这奴,倒说中了症结。”
去病忙垂眸躬身,陛下看他一眼,目光沉沉,转而对身旁的尚书令道:
“卫青刚言,需便去病议事,这奴倒替朕想了法子——破通报之制,需有个名义。”
说罢扬声道:
“拟旨:
——冠军侯去病,宫侧偏舍拨予宿卫,参赞军机。河西战事在即,许其径收河西急报,直达御前,不拘尚书台核转之常制。”
去病一愣,转头看伍缮时,见他躬身侍立,脚还在发颤。
直到随陛下重回殿内,他才觉
——苏礼这是让伍缮借着老兵闲话侍中径收急报的话用最不显眼的方式说给了陛下听。
卫青抬眼扫了伍缮一下,眸中闪过了然,终是没多言语。
议事毕。
去病走出偏殿,见伍缮仍垂手立在阶下,有些发愣
“这法子?”
去病走过去,带着揶揄的笑意
“是苏礼教你的?倒比递牌子快得多。”
伍缮抬头,躬身道:
“是,苏礼说,这是校尉本就该得的。他还说,能打胜仗的将军,理当近御前,也近疆场。”
“他之前问我是否想当将军,又打听侍中是何职份——敢情是早算着这一步?”
去病挑眉看他,眼带探究。
伍缮低头应道:
“奴不知晓苏礼的深谋,但他让奴告诉校尉,剽姚校尉打仗,靠的是部署与刀兵。侍中能掌急报,方能让校尉这把刀用着称手。余下的,不必说。”
去病笑了笑,沉默片刻,道:
“苏礼脑子里这些曲折心思,倒比我想的多。下次有计策,提前讲
——万一我兴起骂你,岂不是误事?”
伍缮见他没发火,也松口气,垂首道:
“苏礼言,万一校尉骂奴,陛下听了,反倒更放心。”
去病闻言,转身失笑:
“他连这层都算到?”
伍缮忙点头。
去病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其肩,翻身上马。
卫青回卫府后,问及今日宫中之事。
去病便将苏礼的法子一五一十说了。
他半晌没言语,末了叮嘱去病:
“让那小子收敛些,莫耍小聪明。若被陛下瞧破,便是本将,也护不住他。
去病寻到苏礼时,先开口:
“你今日之计甚好,可惜你不得入宫,不然…”
顿了顿,续道
“我令伍缮随我入宫,往后你想知何事,直接问他便是。”
苏礼微微一笑:
“校尉,不怕我攥着你的秘密?”
去病朗声笑了:
“你我一同长大,我有何秘密是你不知的?我倒还知你一事。”
苏礼问:
“何事?”
去病凑近,低声道:
“你身有暗记。”
说罢转身便走。
苏礼望着他背影,暗忖这性子仍如少时般讨揍。
只是如今他是剽姚校尉,纵想揍他,也得按捺住。
他转身去文书房,见伍缮还在发愣,望见他来,竟敛衽欲避。
赵丛瞧见苏礼,上前几步拉至廊下,低声叱道:
“你为何让伍缮去做那等事?万一被陛下察觉,会被你害死——他还有个妹妹!”
苏礼迎上他目光,语气平静:
“丛兄,你我一同长大,觉我是害人之人吗?”
赵丛憋红了脸:
“为校尉计,也不能强旁人犯险。”
苏礼挑眉:
“我原也不想假手他人,那你能助我脱籍?可惜昔日机会已让你出府。你当这攀附御前的功劳,我愿白白让与伍缮?”
赵丛被噎得语塞。
正此时,伍缮往这边来,敛手垂首:
“校尉既已得掌急报之权,必常入宫。方才府仆来传,令我随侍左右,掌文书传递
——可是你的安排?”
苏礼看着他:
“非也。校尉令你去的,只是往后我问你事,你需如实答,便是校尉每日如厕几次,也得告知。”
赵丛皱眉看了看苏礼,又瞥向伍缮,沉声道:
“校尉既有安排,你且听着。”
又转向苏礼,语气缓了些
“我知你聪慧,然用人需得人甘愿,不然出差池,便是害人。”
说罢转身去了。
伍缮攥紧了衣角,抬眼望苏礼:
“你比你兄长有谋,奴佩服。往后若有吩咐,我听便是,只求你莫害我
——我还有个妹妹,只想保这条命,存钱还家。”
苏礼望着他,缓缓道:
“人生哪得一帆风顺?纵使无我,你俩这般营生,存钱到何时才能脱籍还家?莫要自欺。”
说罢转身而去。
伍缮望着他背影,心下明了
——此人将来必成气候,自己这条路,怕是险得很了。若被此人所用,只怕步步都走在刀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