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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

陛下坐在案前翻河西奏报,卫去病立在阶下

“河西的战损、缴获,你带来的簿籍朕瞧过。收编的匈奴降卒,安置得如何?”

卫去病躬身:

“回陛下,已按规制分编,派老兵看管,粮草由边地都尉调拨,眼下还算安稳。”

陛下点了点奏报:

“匈奴败而不退,屯在祁连山左近,你怎看?”

“祁连山草场丰茂,是彼等的命脉。臣已令赵破奴带轻骑袭扰其牲畜,断彼等的补给。”

陛下“嗯”一声,正欲再言。

卫去病趁机上前:

“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臣麾下私奴苏礼,虽出身微末,却通边地情状,心思周详,臣愿举荐他为军谋掾,随臣备边。今军中诸事繁冗,有他分任,臣亦能专意于战事调度。”

陛下挑眉:

“军谋掾掌军机谋划,非寻常职任。此苏礼…何人也?”

“回陛下,苏礼本为侯府私奴,今暂随臣在军中理事,臣来时已令其在宫外候命。”

卫去病躬身道。

陛下对身边侍中道:

“传。”

侍中应声而去,片刻后引苏礼入内。

陛下看向他:

“去病言你可任军谋掾,你有何能?”

卫去病朗声道:

“臣与他共事数月,见其核簿籍未尝有失,论析边地牧情亦有条理,足堪此任。有他在,臣可少杂务之绊,更能专注于对匈奴阵。”

陛下盯着苏礼问:

“去病言欲袭扰匈奴牲畜,当从何处着手?若彼辈劫我军粮道,又当如何?”

苏礼低头回道:

“奴不懂兵法,唯知守祁连山左近溪流,匈奴牲畜无水解不得久留;边地多沙砾,车马过留踪痕,遣斥候察踪设伏,或可防粮道被劫。”

陛下盯之半晌,忽笑,遂援笔圈其名于簿册:

“言虽朴质,却在理。军谋掾,先试之。事若不谐,连举荐者并罚。”

卫去病躬身谢恩,复抬首道:

“谢陛下恩准!然苏礼虽蒙陛下拔擢,身仍系侯府奴籍,未能全然尽心任事。臣后续欲往侯府议其脱籍,若有陛下今日任命为凭,既显陛下惜才之意,亦使私府不敢轻慢,更能令其无挂碍效命河西。”

陛下闻言,目光扫过苏礼,淡淡道:

“朕任人唯能,不问出身。其奴籍之事,你既为举荐者,便持朕今日之命去谈

——私府当知,朕用之臣,岂容私产所辖?”

苏礼忙叩首:

“奴定当尽心,若有差池,任凭处置;更谢陛下为奴脱籍之事垂怜,此生必效死河西,以报君恩。”

陛下摆了摆手:

“去罢。切记,今河西战事乃要务,丝毫不容分心。当自辨轻重——莫使朕候捷报,反得无关战事之言。”

卫去病与苏礼退出后。

陛下望着奏报,指在‘医营’二字处顿之:

“此苏礼,善藏拙而不怯。至于去病…少年人难免心分,儆之,乃不致偏歧。”

侍中躬身垂首,道:

“陛下圣明,一眼勘透人心

——苏礼藏拙,是知分寸;剽姚校尉少年得志,偶有心分,本属常情。若陛下体恤,可自掖庭简数名娴雅女子赐之,既成陛下疼惜功臣之意,亦使剽姚校尉少杂思,更专意于国事。”

刚出未央宫。

苏礼大步追上卫去病,拱手坦言,对殿上被举荐为军谋掾一事心存疑虑,担心自己难当此任。

卫去病脚步未停,眼底藏着笃定:

“你不懂

——今陛下亲点你任军谋掾,便是给了你‘君用之臣’的名分。侯府纵不愿放你,亦不敢违逆陛下拔擢之意,否则便是轻慢君恩。

此去谈脱籍,我等握的不是‘先任官再脱籍’的理,是‘陛下用的人,私府不能留’的势,这才是关键。”

苏礼又惊又悟,此前只筹谋以染布手艺换脱籍,竟未想到君权对私府的压制

——这才是比手艺更硬的博弈筹码。

卫去病称先回卫府,与卫青同往侯府,有陛下旨意与卫府体面,侯府不敢不放人。

伍缮悄然跟上道贺,苏礼亦许他日后有机缘便举荐。

随后,卫去病翻身上马,苏礼与伍缮也紧随其后。

刚跨进卫府,卫士便上前行礼:

“大将军在正厅等候。”

卫青正接过赵丛匆匆递来的竹简,指腹刚触竹面,赵丛已附耳低道:

“大将军,宫里刚传的急旨。”

他展开竹简,目光扫过数行,眉头瞬间拧起。

恰在此时,卫去病和苏礼进来,他便将竹简往案上一搁,抬头道:

“你俩刚出宫,宫里便传旨——陛下赐一批良家子于临府,着你安置。”

卫去病一愣:

“何以赐良家子?”

卫青未直接作答,反问:

“你在军营,可曾与女眷有过接触?”

卫去病未作声。

苏礼察觉事涉识字一节,忙上前躬身:

“回大将军,卫校尉只令舍妹苏玉识过字,供记药材账目之用,再无别项接触。”

他顿了顿,又补道:

“然舍妹在医帐学认药材,卫校尉偶过问两句,从不多留。”

卫去病筹思片刻,眉头微蹙:

“不过巡营问属吏常事,怎传到宫里?”

卫青抬眼看向他,语气平静:

“陛下赏赐良家子,亦是警醒你:私情当以国事为纲,莫因小情乱军心朝局。”

苏礼心下一紧,忙躬身:

“是奴兄妹思虑不周,给校尉添了麻烦。”。

卫青摆了摆手:

“陛下赏赐良家子,怕是觉这‘偶尔路过’太扎眼——此乃圣意,亦是告你:当以国事为纲,莫因私情乱军心朝局。”

他转向苏礼,话锋渐转:

“识字本无错,可你兄妹脱籍本就艰难,若被人抓住‘攀附校尉’的话柄,侯府正好以此压着不放,届时本将也难帮忙。”

苏礼不敢多言。

卫青便让他去查看赵丛是否备妥去侯府的车马,与卫去病单独言语。

他退出后。

“跟我说实话,对苏玉是不是有心思?”

卫去病眼神微躲,最终坦诚承认

“舅父,我不想瞒你,是。但她仍是奴籍,我想先把脱籍办妥,其他的事,总得等她成自由身再论。”

卫青叹气,指出陛下赐良家子并非无因

“你常去医帐,只怕有些话早已递回长安——哪怕你二人半分出格事都无,也有人会嚼舌根,说你这年纪总往女眷跟前凑,血气方刚,易招闺阃之疑。”

去病辩解

“我教她识字认药时,从未给过好脸色,都是斥骂,营中都瞧见…”

“可你去了。”

卫青打断他,眼神沉沉:

“你脚往哪挪一步,都有人盯着。陛下赐良家子,一来是堵外面的浮议,二来也是敲打你

——别让闲事分心。你若不接,便是抗旨,到时候苏玉脱籍之事,怕是要生变数!”

去病攥着拳往案边一砸:

“舅父,我行事磊落,何曾越矩?几句闲话就要受这辖制?既要我统军,又教我瞻前顾后看人口舌,何以立威?”

卫青把酒卮重重搁在案上,溅出几滴:

“凭你是剽姚校尉!你当是你一己之事?”

去病不再抗辩。

卫青放缓语气:

“陛下要的,从不是你心里属意谁便能纳谁,是要个‘守礼安分’的体面。你若连体面都不肯做,军正司劾疏,明日即达御前

——届时兵权能不能保,也未可知!”

卫去病肩膊渐弛,声哑:

“既为陛下赏赐,臣受…然此辈,我一人亦不愿见。”

默半晌,强言:

“可令阿兰留侍,彼为外大母所赐,此总非违逆陛下吧”

卫青摇头:

“往日可,今时异也。陛下新下旨,你先令一人近身侍疾,为‘遵旨’之态,以便回奏陛下。”

卫去病听到卫青的话,猛地抬头:

“舅父!我今为校尉,竟连身侧留谁亦不得自主?我已退一步

——昔年见侯府奴婢常被妄指婚配,我挣军功,本欲自掌己命,今竟…”

他未再续言。

卫青凝视之,声压低,含千钧力:

“陛下命你守河西,护千万生民!若真欲护她,唯有先全自身,令陛下少生疑

——你若安,则她安;你若覆,则她如蝼蚁!”

他放缓语气:

“待此战毕,再筹谋为她脱籍,再纳为妾,只要合律,谁亦不能阻。然此刻不可

——陛下赐人你再三推却,谁信你对医奴无觊觎?届时参你‘私庇奴籍,罔顾君恩’,你何以担?恐她颈上首,先于你落!”

卫去病半晌无言,心念翻涌

——昔年他一时冲动,致苕华被重罚,如今对苏玉,岂会甘心只纳为妾室。

卫青见其色动,缓语:

“眼下先做足体面,待河西安稳,自有转圜余地。”

卫去病闭目,再开时眼底唯余倦色:

“…喏。”

卫青起身:

“时辰不早,先往侯府,事毕速归陇西,理军务!”

卫去病缓缓起身跟着卫青跨出屋门。

苏礼见二人出来上前一步,拱手道:

“校尉,奴礼有私务想单独禀告,关乎舍妹脱籍事宜。”

赵丛见状,扯了扯赵隶的袖子:

“我等去瞧车马备好了没”

二人轻步退到廊下等候。

卫去病盯着苏礼,喉间动了动:

“我知你想说何事——是为苏玉和张柏的婚配之事。”

苏礼一愣,随即躬身:

“是。”

卫去病别开视线,声硬:

“彼等二人两情相悦,若许婚配,可借嫁娶脱籍。舅父若能出面跟侯府提一句,这事能顺些。”

卫青看了眼卫去病紧绷的侧脸,转向苏礼:

“你具体是何章程?”

苏礼垂首:

“侯府若开恩,舍妹嫁张柏为妇,按汉律,三年后和离,她便能以‘良人弃妇’身份脱籍,不用再受侯府辖制。”

卫去病拳紧握又松开,没作声。

卫青瞥见他的神色,放缓语气:

“这法虽绕,但合规制。待会见侯府秦家令,我亲自提此事,料彼等不敢轻慢。”

他转向卫去病,声音沉了沉:

“眼下能让她稳妥脱籍,这是最顺的,你该懂‘先求存,再求全’之理。”

卫去病喉间滚动,半晌道:

“…我知晓。”

卫青望见他眼底的郁色藏不住。拍其肩:

“走吧,去侯府!”

苏礼拱手:

“谢校尉成全。”

卫去病率先迈步出门,卫青看了眼他的背影,朝苏礼摆了摆手:

“跟上吧。”

廊下赵丛、赵隶见他等出来,忙迎上前:

“车马已备妥。”

卫青点头:

“走吧,去侯府。”

一行人往府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