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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礼咧开嘴笑,露出孩子气的狡黠:

“阿父传你手艺时,我在旁瞧着,早记下了七八分。我只跟他说,这手艺我也懂,若是我告知陈家史半价接活,你还能安稳做着?”

苏玉震惊。

明明是拿捏人的事,偏做得既没撕破脸,没伤情分,又能讨来贴补,把这桩难办的事,竟处理得如此妥当。

她又问起家父还教何手艺。苏礼沉脸回:

“又忘了?染花布手艺被石壮占着,学不了,主君知晓,要被罚,有个编军履的,下次我教你一遍,莫再忘了。”

苏玉跟着他学一遍

——先把麻线搓紧,鞋底要编三层才耐磨,鞋帮得留着透气的细缝。

苏礼说军履比平常的草履还要耐磨。

她想着若真回不去,把这手艺学好,总能为自己谋条路,不算亏。

在这半年,她渐渐摸清了侯府的根由

——主君是平阳侯曹寿,夫人便是平阳公主。

但史书没有记载过公主的名,府里的奴也讳莫如深,她自然不敢多问。

入府半年,连面都没见过。

侯府之中,大小事务大多由秦家令掌管。

只是他每次现身,皆非吉兆,或是按籍发卖老弱奴婢,或是调派家仆去其他府邸应差。

平日里,具体看管他们这些下人的,主要是陈家史与李监奴。

十岁以下的孩子做完事还能玩会,十一岁以后就跟成年人一样,昼夜劳作如牛马

——(卯时)五点起至傍晚(酉时)七点歇,晚上九点前(戌时)必须就寝,稍违时便要受鞭笞。

即便是这样,孩子们也总有自己的消磨法子

——

赵隶常跟着去病去马厩外的空地玩耍,要么比掷石子,看谁扔的远;要么捡树枝当木剑,你来我往地劈砍,赵丛和苏礼却总凑在一起涂涂画画。

苏玉哄去病,费了半月,起初从庖厨讨来麦饼递过去,他眼皮都不抬,麦饼也不要;

后来她蹲在旁边看他掷石子,轻声说:

“上次是我浑说,你别往心里去。”

他愣是没接话。

她连着几日热脸,好话、巴结的话都说了。

他要么装没听见,要么转身就走,她索性不哄了。

——虽想靠他出府,但内心还没完全接受那。做不到低三下四。

那日赵隶拉着去病比木剑,她低头揪草叶,忽有片石子地落在她跟前。

“捡起来”

去病的脸扭向别处,声音闷闷的

“看你能否扔进那碗里。”

苏玉愣了愣,捡起石子一扔,偏了老远。

他嗤笑一声,抢过石子示范:

“要这样甩腕子。”

说着石子落进碗里。

苏玉憋着笑凑过去:

“再教我一次?”

他没应声,却又捡了块石子塞给她。

她这才琢磨透

——这少年的性子,你越捧着,他越硌人;

真冷了脸,他反倒会找个由头,把那点别扭劲儿悄悄收了。

一同玩闹的次数多了,苏玉渐渐觉出霍去病的性子

——跟史书记载的半点不一样。

他哪是少言不泄?。

只要聊到他喜欢的,话多到停不下来。

一会说哪匹马跑的最稳,一会比划马蹄要怎么裹,连毛色都能说半天。

但这份话多,也只在他们跟前,旁的奴过来搭话,他要么扭头盯着马厩不吭声,要么干脆转身就走,半句话都不肯多给。

赵丛见她总盯着去病看,跟她闲聊:

“阿寿平日只跟隶兄常处一块玩,和我话少,他或遇烦心事只找礼弟。”

苏玉忙说:

“那我跟他玩时,他话也不少。以前他也这性子?”

赵丛笑笑没说话,她开始不明白,后来才慢慢品出味来

——去病哪是跟她正经玩?

多半是逗她,她真被惹恼了,脸一沉,他倒收手不逗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她软下来,凑过去跟他说话,他又不搭理。

等她懒得哄了,他反倒又凑过来。

苏玉直接炸裂

——这是什么古怪脾性?完全摸不透。

可气归气,她发现去病如今不用做杂活,身边却总跟着人

——两个身量壮实的仆婢,不远不近地守着。

去病往马厩后墙多走两步,那男仆便会轻咳一声;

想爬树,女仆会说“树上有虫”,他便悻悻地缩了手。

那哪是寻常看管?

苏玉心里发沉

——倒像是把人圈在眼皮子底下守着。

苏礼用破布擦着抄书的笔,边擦边听苏玉说着去病被看管的疑惑,头也没抬,只淡淡道:

“侯府见天子抬举卫家,自然宽宥卫家差使。秦家令是怕出岔子,不好向主君交代。”

苏玉沉思片刻,又问:

“既然天子宠卫子夫,那卫青何以能出府?卫媪是彼等亲阿母啊,这都不行?你先前说,奴只有脱籍可出府,但去病不是奴,为何宁可被侯府的人看着,也不出府呢?”

苏礼将笔搁在砚台上,瞪了她一眼,苏玉有点慌。

“记牢了,不可直呼名讳,该叫卫夫人。”

她忙点头,见苏礼神色郑重,耐着性子听下去。

“当初公主为天子献卫夫人,乃固权、然则。卫媪是低妾,主不放,她出不去,何况卫氏一家若出府,住哪?我等与彼等不同,脱籍规矩严。”

苏玉总觉不对,史书言霍去病是奴,到这却不是,卫媪却成了低妾,一堆疑问,追问道:

“卫媪是低妾?那为何主君不厚赏身份?既是妾,那卫夫人岂不是主君的女儿?”

苏礼‘腾’的起身,往门外扫了眼

——怕监奴听见,才快步走回来,压低声音斥道:

“你胡说八道!脑子是否又糊涂了?谁跟你说‘妾’就非得侍奉主君、生主君的孩子?”

苏玉被他训得缩肩,软下来小声找补:

“兄长莫恼,这不...病还未好全,我先前在织室听张媪说,妾都是伺候主君的,哪知还有别的说法…”

苏礼瞪她一眼,缓缓开口道:

“府里的妾分两种

——一种是‘侍妾’,要侍奉主君,生孩便能升份例,主君也会赏身份;可卫媪是‘旁妾’,是早年主君没娶公主时,托人带进府的远亲,就图个安稳住处,府里的低妾多的是,卫媪没给主君生过孩子,主君凭啥厚赏她?”

他顿了顿,声压得更低:

“卫夫人是卫媪嫁进府之前,跟别的男子生的,跟主君半点儿关系没有!你再敢说‘卫夫人是主君的女儿’,被家令听见,咱兄妹俩都得被发卖!”

苏玉后背一凉,才明白原来还有这层原由,赶紧点头:

“我再也不说了!可我还是糊涂

——卫媪是旁妾,去病是良家子,彼等都不是奴,离府只等主君点头。

可咱是奴,若以后要出府跟着去病,只能脱籍,但你之前说男子能凭军功脱籍,若你往后真能立军功,能否也帮我脱籍?”

苏礼缓口气,开口道:

“军功脱籍,多是功止其身。律条里没有凭自身军功为家人脱籍的先例,你往后要脱籍,我还得另寻门路。”

苏玉沉思

——军功这条路行不通,那还有啥办法?

“那咱存钱赎身脱籍,成不?”

苏礼扯了扯嘴角,冷声道:

“存钱?你知买个奴要几何?前年府里买过一技奴,市价万钱

——够寻常平民吃三五年的!你织出的布匹,织物,都记在侯府簿册上,挣的钱,都是主君的,你攒到死,也攒不下赎身的钱。”

苏玉气嘟嘟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那只能等阿寿出府吗?

我瞧卫夫人既得天子宠爱,天子为何不能把卫家人全带出去?”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

“前月先侯方下葬,卫媪按规矩得守满丧期方能离府。且天子权利再大,也管不得侯府私属,卫家沾亲带故者,未得侯府点头,谁亦带不走。”

他又往外瞧了眼,压低声音:

“如今卫家就卫兄一人在外拼,此刻接彼等出府,还得私下买宅子安置,陈皇后若安个‘外戚私建宅第,图谋不轨’之名惹怒天子,坏了卫家根基,卫夫人没那么蠢。”

苏玉沉思

——军功不行,存钱不行,天子也不行,还有。总不能这条路也堵死吧?

她眨了眨眼:

“那...等卫将军军功再大些,陈皇后还能拦着?”

“卫将军?卫兄如今是大中大夫。”

苏玉知祸从口出,忙改口:

“我脑子糊涂,记错了。”

苏礼缓语劝苏玉:

“卫家如今根浅,我等为今之计只能等,等卫夫人得天子的宠爱多些,或卫兄的位置坐稳,攀着阿寿旧情等机遇。”

苏玉堵心,所有路都不能直走,只有等。可这漫长岁月,得等多久?

她叹气,瞧着同岁的苏礼竟懂这些腌臜规矩,忍不住追问:

“这些事,你到底是怎知的?”

苏礼慢悠悠道:

“抄书时瞧得多了,也有先父生前说的

——我俩刚出世时,卫长君没了,先父去卫家帮衬丧事时,撞见公孙君跟卫媪言及,救卫兄之事。

后来先父总念叨安稳要紧,我记到如今。”

他声音压低,语气沉缓:

“宫里的事岂是三言两语能理清的?

前有卫兄被绑,后有卫长君做侍中,一年便没了。宫里只说‘暴病’,可他是侍中,身旁常有侍医;便是侍医一时不在侧,长君兄病前必有征兆,断不会等暴病才寻医

——卫夫人素来谨慎,若他有半分不适,定让亲兄回侯府调养,岂会容他带病当差?”

他顿住,后续道:

“我到如今都未见过长君兄,却也知晓侯府规矩:

连秦家令每日都有药奴把脉问诊,宫里规制远胜侯府,怎会反倒疏漏至此?

这水,深不可测。”

苏玉听着这些事,只觉得心口闷堵

——规矩、宫闱、绑架、过世,这些词想的头疼。

“这规矩真多。还以为天子无所不能呢。”

“这世道得按规矩走,也能绕开规矩。”

苏礼的声音沉沉

“天子若为卫家破例,那些盯着卫家的人,转瞬便拿私恩乱法说事。到时卫夫人自身都难保,哪还护得住旁人?”

她望着苏礼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忽然问道:

“你怎瞧得这么透?少年老成的样子,想那么多。”

苏礼拿起笔杆转了转,笑道:

“听来的,书里瞧的,再琢磨琢磨。

这世上之事,大多逃不过二字

——斟酌着规矩,斟酌着人心。”

苏玉看他几句话就把盘根错节的事理清,说不清是佩服还是发沉。

她见过卫少儿几次,是在送布去染坊时偶遇的。

她梳着双环髻,脸色总带点白,走几步就要扶着廊柱歇息。

问了苏礼才知,卫少儿今年二十五。

她默算:

去病快十岁了,卫少儿生他时该是十五岁左右。

算上怀胎十月,岂不是十四岁就…

突然想起现代校园少女,不由得后怕。

后来从浣衣坊的张媪嘴里打听到

——汉代女子自月事来潮起,便被视作,可以论婚嫁、生养。

张媪捶着浆洗衣物,语气平淡:

“卫夫人昔年进宫,不也才十一。”

苏玉忽然想起,史书里语焉不详的记载

——所谓,哪里是赞?

她后来见过卫孺,见她穿的料子比府中侍女还体面,是来看卫媪,半日就得出府。

苏礼只淡淡告知她:

“她如今是公孙夫人,回府是看望卫媪,拖家令给些轻活。”

苏玉想起女子脱籍难,想到要在织室耗到油尽灯枯...

不行

——她要想办法!

这日午后,赵隶与去病比试射箭,木箭靶插在远处的土坡上。

赵隶拉着弓弦笑道:

“玉儿这阵子倒是沉稳了,再没说过那些浑话,先前可把我和赵丛吓坏了。”

去病搭箭的手顿了顿:

“少说为妙,再胡咧咧,我便抽她。”

他瞄着靶心松了弦,木箭擦着靶边歪过去。

一旁的赵丛上前捡木箭,闻言转身而行,缓缓道:

“她如今说话做事都透着本分,虽有时觉她口出一些听不懂的,却比之前好多了。”

去病低头拨弄着手中木弓,未言语。

赵隶笑着换了个话头,将弓往肩上一扛:

“去病,你偶尔出府,可去过军营?见过真马没?是否比马厩里这些拉车的壮实得多?”

去病脸上扬起笑意,挺直身板:

“当然见过。我还见过舅父的佩刀,亲手摸过,沉得很!”

“那往后有机会,定要带咱去瞧瞧,咱长这么大,只在马厩里见过拉车的马,还没见过真刀真马呢”

赵隶眼里满是向往,去病正要接话,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厉喝:

“一群奴又聚到一处,玩甚?”

赵丛抬头一看

——是陈皇后家的三郎,常跟曹小郎一处,平日就爱欺辱府里的奴户。

他赶紧低头,双手垂在身侧,往旁边挪了挪,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