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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出府还有一月,卫家奴舍外往来的仆婢渐渐多了起来

——洒扫的、传信的仆婢,甚至连平日里懒怠走动的老厨役,都往这边凑。大约是听闻卫家要出府,都想沾点光,盼着能跟出去。

她见石夯也混在里头,不用想也知,他在给两儿子争机会,苏礼瞅着她,问:

“要不也去露个面?”

她望着那边攒动的人影,轻轻摇头。

苏礼没多问,转身去给陈家史送抄好的简牍。

有一回远远撞见,他们几个正聚在老槐树下

——许是最后的告别。

赵隶抬头看见她,挥着手喊:

“玉儿,过来!”

去病也抬了眼,她止步顿了下,想上前,但还是转身走了。

苏礼后来问她为啥不过去,她没说话。

倏忽间,去病出府的日子到了。

天不亮,侯府里就起了动静。

家史便催促:

“卫家的,快些打点!将军在外头候着呢!”

去病的行囊早收拾妥了,就一个旧布包,里头裹着几件换洗衣物,还有那块苏玉给的锦帕。

这一月里,苏玉像是躲着他,见面也绕道走。

刻意去寻,她也不言,只说忙役事,他问苏礼,苏礼只说:

“她许是怕离别的情分太沉。”

侯府门内,卫府的轺车,卫青的卫士十二人,已在府外候了快半时顷

——此时文书刚交接完毕。

卫将军身披青色官袍,腰间悬环首刀,刀鞘镶铜随步轻摇。

他足踏方砖,大步跨过朱漆门槛。

秦家令弓着身子快步迎上去:

“将军久候,文书已验毕。”

苏礼跟着陈家史迎上去,屈身行礼后,侍立一旁,抬眼时正见卫媪在抹泪。

卫少儿搀扶着卫媪,卫步和卫广也在身后垂首立着,几人向公主顿首再拜,不敢抬头。

礼毕,方随卫青往府外走。

去病走得慢,想回头瞧一眼

——他总觉得苏玉会在哪个墙角看着。

可手腕被卫少儿拽得更紧,往前踉跄了半步,终究没敢回头,被她牵着踏出府门。

赵丛攥着木牍挤在人群后,脚往前挪,想喊去病兄,被赵隶拽住胳膊:

“别莽撞,贵人跟前没规矩要挨罚!”

轺车地一声动了,车轮扬起微尘,渐渐远了。

身后有家奴交头接耳:

“卫家这是成了天家姻亲,泼天的福分,真叫人眼热。”

秦家令回头叱喝:

“休要妄议!各归差事,把手里营生做妥帖了!你等奴籍本分,没这福分就莫要自嗟!”

苏礼随家史回内堂续抄简牍,直到酉时才罢手。

回厮役房的路上,被赵丛堵在府内巷口

——他额角渗汗,胸口喘得厉害。

“你不是说让机遇与我去卫府吗?”

赵丛急得嗓子发哑

“方才人多眼杂,被狗蛋拽着没敢动,这往后…可如何是好?”

“谁说去病出府,就不回了?”

苏礼反问。

赵丛攥紧木牍:

“卫氏一门都走了,哪还有由头回侯府?”

苏礼忽而浅笑:

“你且把木牍上的字记牢了,去病不是那等薄情的,你且把事做稳当,时机到了,自然有你的去处。”

说罢转身走掉。

赵丛立在原地,捏着木牍上的隶字发怔

——方才被赵隶拽住时,他原就怕人多冲撞了贵人,苏礼这话倒说中了他的隐忧。

若去病不再回,自己怕是要在厩里铡草到老了。

苏玉在织室忙完出来,苏礼告诉她,去病走了。

见她垂着眼没说话,忍不住追问:

“咱自小在一处,便是道个别、祝他出府顺遂也是该的,这两月里,你却总躲着他,究竟为何?”

苏玉望着他,半晌才轻声道:

“不是不见,是不敢。”

苏礼不解,刚要开口,苏玉已先接过话头,声音轻下来:

“礼兄,我知晓你聪慧,只是我不想

——不愿让儿时情谊沾了谋算。”

她顿了顿,续道:

“若他还记得这份情,自会挣下功名,将来接咱出府相助;若他往后连自身都无力顾及,这时咱凑上去,反倒成了他的负担,何必呢?”

苏礼还是不解,挠了挠头:

“你说的也在理,可咱情分,本就是你分我半块饼、我替你担点活熬过来的。就算不望他啥,见个面、说句出府后保重,也是情分该有的样子

——你说的沾了谋算,和情分,到底差在哪儿?”

她转头望着苏礼:

“去病兄如今才十二岁,刚出府,自己的路还没踩稳呢,等他真站稳了脚,若需要咱,自会寻个由头,合着规矩带咱走;

但他的路要另辟蹊径,自己都在熬,我等这时凑上去,反倒逼他为难…”

见苏礼眉头皱得更紧,多说多措,她慌忙打住,扯出句宽心话:

“他好生闯他的,我等自顾

——船到桥头自然直。”

说罢转身回织室接着役事。

苏礼望着她的背影,心下生疑:

船到桥头自然直听着生僻,另辟蹊径更是从未听过。

忆起幼时她生病,也曾胡言乱语,难不成病没好利索?

府里人都知去病出府,往后定青云直上,她偏说他在。

——这妹子,好似不一样了。

苏玉坐在织机前,心不静。

她清楚,去病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拿命换功名,他才十二,要比旁人多熬,多受罪。

若是现代的她,真会谋算攀附,可和去病日久相处的情分,让她不忍,也不愿。

惊蛰已过。

苏玉熬至深更赶制春日素布,旧疾复发。

苏礼存药渐尽,只得寻石壮。

石壮知若不依,他定会告发染花布之事,但他自身也无些许吃食与药草,只得寻石夯想计。

几日后,石夯持腊肉至府吏门,交与陈家史,言尽好话。

陈家史觉此事既石夯自家奴事,也能省他费心,便同意了。

石夯听准信告知石壮,石壮怕苏礼生疑。

石夯便出计,借织室啬夫之口,往各奴舍以庖厨办喜事为由,宣之于口,苏礼必不会疑他

——然则啬夫当日至各奴舍借粟米布匹,称石夯家办喜事后,私扣部分。

赵丛见父喝酒,心中好奇

“阿父,我知你遇喜事便饮酒,今日有何喜事?”

石夯得意道,抿口米酒:

“往后等卫将军回府,你把木牍上的字写熟,你同狗蛋再跟卫府的人自荐跟去,那苏家兄妹还想攀枝?”

他顿了顿,续道:

“我给苏玉寻了厨人老王,到时...”

“阿父”

赵丛起身打断他的话,脸色涨红,气急败坏:

“你这是要毁我前程!”

石夯愣住,把碗重放地:

“你瞎说甚?”

“卫将军日后回府,苏礼要举荐我去卫府做事,你如此行事,他不得恨死我!我还能出府?”

他转身往外跑,石夯还在原地发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