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部选拔第三日的午后，炽热的阳光仿佛也驱不散玄霄门内因温雅而起的暗流。她昨日擂台连胜、今日上午更是以筑基后期修为硬撼筑基巅峰并战而胜之的消息，已如狂风般席卷各峰。如今，“温雅”二字，代表的已不仅仅是“五项全报”的狂妄，更添了几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秘与……争议。
当温雅的身影出现在器堂外围那巨大的、以黑曜石铺就的炼器广场时，原本鼎沸的人声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比之前在擂台时更加复杂、更具穿透力。这些目光里，有纯粹的好奇，有毫不掩饰的审视，有因她打破常规而生的隐隐敌意，当然，也少不了根深蒂固的质疑与等待看笑话的嘲讽。
她左肩依旧缠着固定的绷带，脸色略显苍白，但步伐却异常稳定，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注视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唯有在她偶尔扫过那些摆放整齐的炼器台与地火口时，眼中才会闪过一丝属于研究者的专注光芒。
“看，她还真来了！伤都没好利索吧？”
“哼，连战两场，又受了伤，灵力神识能剩下几成？还敢来考器道，真是不知死活。”
“听说她丹符是有些歪门邪道，可炼器一道，讲究的是千锤百炼，是实打实的经验与火候掌控！她一个百草峰的，摸过几次锤子？”
“等着吧，看她今天怎么出丑！真以为运气能一直眷顾她？”
议论声如同蚊蚋，虽不响亮，却无处不在。温雅充耳不闻，径直走向自己的炼器台。她能感觉到几道格外强大的神识在她身上扫过，带着评估的意味，那至少是金丹期长老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已成了焦点，但这反而让她更加冷静——这是一个绝佳的观测环境，可以收集到不同阶层修士对她行为的反应数据。
器道初试的题目很快公布：“于三个时辰内，利用提供的标准材料（黑铁锭一块、低阶导灵铜丝三尺、基础融灵液一瓶），炼制出一柄具备‘锐利’或‘坚固’属性，至少达到‘凡器上品’的短刃。评判标准：成品等级、属性强度、材料利用率及炼制手法的合理性。”
题目中规中矩，是器道入门的基础考核。材料有限，目标明确，极其考验炼制者对材料性质的理解、火候的控制以及基础阵纹（如果需要）的铭刻能力。
大部分弟子立刻行动起来，生火、预热铁锭，一时间，广场上地火呼啸，热浪滚滚。炼器，是一个需要全身心投入、与火焰和材料亲密交流的过程。
温雅却再次显得格格不入。
她没有立刻生火，而是先拿起那块黑铁锭，手指细细摩挲其表面，感受其密度、杂质分布；又拿起导灵铜丝，轻轻弯折，测试其韧性与灵力传导效率；最后，她甚至打开融灵液，用手指蘸取少许，观察其粘稠度与挥发性，并感知其中蕴含的、用于促进灵材融合的温和灵性。
这一系列动作，在周围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显得尤为突兀和……迟缓。
“她在干什么？挑菜吗？”
“故弄玄虚！时间可不等人！”
“看来是真不懂，在拖延时间吧？”
嘲讽声更甚。连一些关注此地的器堂执事都微微摇头，觉得此女或许在丹符上确有天赋，但于炼器一道，怕是连门都未入。
温雅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脑海中，一个基于物理化学和材料力学的分析模型正在快速构建。
“黑铁锭，主要成分Fe，含c量约0.15%，含少量Si、S、p杂质。最佳锻造温度区间：1250-1350摄氏度。导灵铜丝，纯度约95%，导电性良好，延展性佳，但强度不足，需避免过度拉伸。融灵液，成分为……表面活性剂与灵力催化剂的混合物，最佳生效温度约800摄氏度，超过此温度易分解失效……”
完成初步分析，她才不慌不忙地引动地火。但她控火的方式再次让人侧目——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追求猛烈的高温，而是以神识精细调控，让火焰形成一个稳定的、温度均匀的区域，缓缓地包裹住黑铁锭，进行匀速加热。同时，她的右手拿起炼器锤，却并非立刻锻打，而是以一种独特的节奏，轻轻敲击着铁锭的不同部位，仿佛在“聆听”材料内部结构在加热过程中的变化。
“装神弄鬼！”一个明显是器堂精英的壮硕弟子瞥见这一幕，不屑地冷哼出声，他手中的重锤正带着呼啸的风声，将烧红的铁锭砸得火星四溅，气势惊人。
温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铁锭达到她计算中的最佳锻造温度时，她终于开始了正式的锻打。她的动作并不刚猛，甚至因为左肩伤势而显得有些……别扭？她无法像其他弟子那样挥舞重锤，只能以右臂为主，辅以腰力，进行短促而高频的敲击。
然而，这看似无力的敲击，却蕴含着极高的技巧。每一锤落点都精准无比，力道均匀，仿佛经过最精密的计算，目的并非单纯地塑形，更是在不断地细化晶粒、排除杂质、引导内部应力分布。她锻打的速度不快，但效率极高，那黑铁锭在她锤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致密、均匀，泛出隐隐的金属光泽。
更让人不解的是，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急于将导灵铜丝融入主体或铭刻增强属性的灵纹。她只是将铜丝稍作退火处理，使其软化，然后以一种奇特的、如同编织般的手法，将其嵌入到正在锻打的短刃刀脊一处预先留出的、极其细微的凹槽内，并以极细的融灵液滴进行定点粘合固定。
“她在做什么？把导灵铜丝当装饰吗？”
“不铭刻‘锐金纹’或‘固甲纹’，这短刃如何具备属性？”
“胡闹！简直是浪费材料！”
质疑声达到了顶点。在传统器道观念中，凡器赋予属性，必须依靠特定的基础灵纹引导灵力。温雅的做法，在他们看来完全是南辕北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个多时辰后，温雅的短刃已然成型。它造型简洁流畅，线条优美，通体黝黑，唯有刀脊处嵌着一道细细的铜线，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符文痕迹，看起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简陋。她甚至没有进行最后的高温淬火，而是选择了一种极耗心神的、利用融灵液残余药力进行“灵淬”的温和方式来完成最后一步。
当温雅将那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短刃放在检验台上时，周围已是一片看客准备离场或等着宣布失败结果的氛围。
检验由一位器堂执事主持。他拿起温雅的短刃，先是习惯性地用神识扫视，寻找灵纹，随即眉头紧皱。
“无灵纹？”他抬头看了温雅一眼，眼神中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悦，“温雅，你未铭刻灵纹，此刃如何具备‘锐利’或‘坚固’属性？按规矩，此等凡铁，只能评定为……”
他的话还未说完，坐在检验台后方主位的一位一直闭目养神、须发皆白、身着朴素灰袍的老者，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浑浊，仿佛饱经岁月，但当他看向那柄黑色短刃时，眼中却骤然闪过一道精光。
“且慢。”老者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瞬间让整个嘈杂的检验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老者——器堂辈分极高的守拙长老，以眼光毒辣、性情古板、坚守传统器道精髓而闻名，平日极少过问俗务，更鲜少在初试这种场合开口。
那执事连忙躬身：“守拙师叔，此刃……”
守拙长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伸出枯瘦的手，拿起了那柄黑色短刃。他没有立刻测试，而是用手指细细抚摸过刃身，感受其冰冷的触感与均匀的质地，最终，他的指尖停留在了那道嵌入刀脊的导灵铜线上。
片刻的沉默后，守拙长老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猛地看向温雅，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探究：“女娃子，你……未用灵纹？”
温雅面对这位气息渊深的长老，依旧平静，微微颔首：“回长老，是。”
“为何？”
“弟子以为，属性源于物质本身。灵纹是引导与放大，而非唯一根源。黑铁晶粒细化至微米级别，内部应力均匀分布，其‘坚固’已超越寻常凡铁上限。导灵铜丝嵌入刀脊，并非装饰，而是形成一条低阻力灵力通道。当灵力流过，可极微幅强化刃口微观结构，并引导力量更高效传递至尖端，实现‘锐利’。此乃材料自身特性之运用，无需外求灵纹。”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阐述的观点却石破天惊！不用灵纹，靠材料本身和结构设计来实现属性？！
广场上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番“歪理邪说”惊呆了。
守拙长老没有说话，他拿起短刃，走到旁边的测力玄铁柱前。他没有动用自身灵力，仅凭肉身力量，握着短刃，轻轻向玄铁柱一划！
“嗤——！”
一声轻响，玄铁柱上竟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白痕！虽然不深，但这可是仅凭凡器材质和结构做到的！
接着，他又取来一块标准测试用的青冈石。这次，他注入了一丝微弱的灵力。只见短刃刃口处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随着他手腕轻抖，短刃如同切豆腐般，轻松地在坚硬的青冈石上留下了一道深痕！其锐利程度，远超寻常凡器上品！更奇特的是，灵力在刃身流转异常顺畅，几乎没有损耗！
守拙长老放下短刃，久久无言。他再次看向温雅，目光中的审视已然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有震惊，有疑惑，更有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久违之物的……追忆与感慨。
“凡器极品。”他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兼具‘坚固’与‘锐利’双属性，虽均未达灵器标准，但于凡器之中，已属登峰造极。材料利用率……九成八以上。炼制手法……前所未见，然……暗合器道本源至理。”
凡器极品！双属性！材料利用率九成八！
守拙长老的亲口评定，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那些之前嘲讽、质疑的弟子，此刻全都张大了嘴巴，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抽过。器堂的执事和精英弟子们，更是满脸的难以置信。他们穷尽心力铭刻灵纹，追求极致火力，最终成品也不过是凡器上品中的佼佼者，而温雅，这个他们眼中的门外汉，用一堆基础材料，没刻一道灵纹，竟然炼制出了凡器极品？！还是双属性？！
这已经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守拙长老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温雅，仿佛在看一块稀世璞玉：“女娃子，你师承何人？此法……从何而来？”
温雅沉默了一下，恭敬回答：“弟子自行琢磨。只是觉得，万物皆有其理，顺其理而为之，或可得其真。”
“自行琢磨……顺其理而为之……”守拙长老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精光连闪，最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似是欣慰，又似是感慨，“好一个‘顺其理而为之’！器道沉寂太久，皆困于前人窠臼，追求符文繁复，灵力强横，却忘了最初，我们锻造的，是‘器’本身啊！”
他深深地看了温雅一眼，不再多言，转身飘然离去，但那背影，却似乎不再如之前那般佝偻，反而挺直了几分。
留下满场死寂，以及无数道彻底改变的目光。讽刺与质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不解，以及一丝敬畏。
温雅，再次用她那种完全不合常理的方式，给了所有质疑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器道初试，她不仅通过了，更是以一种碾压的姿态，在器堂最擅长的领域，掀起了一场理念的风暴。
她平静地收回那柄黑色短刃，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实验。转身离开时，她能感觉到，那几道属于金丹长老的神识，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了。
她知道，自己引起的关注，已超出了预期。但这并非坏事。更多的关注，意味着更多的资源可能，也意味着……更大的挑战。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阵道考核，即将开始。新的“数据采集”与“理论验证”，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