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地下溶洞。白日的喧嚣尽数沉淀,只余阵法灵光如呼吸般明灭,映照着通道嶙峋的石壁。
温雅站在萧云澜的静室门外,身形在朦胧光晕中显得有些孤直。她刚结束对虚空晶核的频谱记录,识海中,关于新型协同阵法的推演尚未完全停歇。理性告诉她,此刻应返回居所,打坐调息,或是将方才的灵感付诸于玉简。
然而,一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却让她的脚步滞涩于此。
室内,是萧云澜。那个名字掠过心头时,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向来古井无波的道心,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涟漪。这感觉陌生而……不受控制。
她微微蹙眉,下意识地运转起平复心绪的法门,试图将那莫名的纷扰压下。是担心他的伤势出现反复,影响后续计划?还是……单纯想确认那缕顽强剑意是否依旧存在?
石门被轻轻推开,药香混合着安魂定神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木婉清刚完成一轮生机滋养,正欲起身,见到门外的温雅,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
“温师妹,”她声音极轻,如同怕惊扰了榻上之人,“萧师兄情况平稳,剑意本源似比昨日更凝实了一分。”她侧身让开,目光掠过温雅看似平静的脸庞,柔声道:“我去看看石烈师兄,这里……便有劳师妹看顾片刻。”
言罢,她悄然离去,石门无声合拢。
静室内,霎时只剩下两人。
月光石柔和的光晕笼罩着玉榻,萧云澜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褪去了所有锋芒,像一尊沉睡的玉像,唯有胸膛间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证明着生机的延续。
温雅缓步走近,步履无声。她停在榻边,低头凝视着他。没有了平日迫人的剑压与锐利的眼神,他的眉眼显得格外清晰,甚至透出一种罕见的、易碎的宁静。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的阴影,紧抿的薄唇缺乏血色。
这就是那个曾让她觉得光芒过于耀眼,下意识想要保持距离的天枢峰天才?此刻看来,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会重伤,会昏迷,会……需要依靠。
一种混杂着担忧、敬佩,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酸涩情绪,悄然漫上心头。她下意识地并指,指尖一缕精纯平和的秩序之力流转,并非为了疗伤,而是如同最敏锐的神识触须,极其轻柔地探向他的眉心——神魂交汇之所。
指尖将触未触,她能感受到他肌肤传来的微凉。
神识顺着秩序之力悄然潜入。
映入“眼前”的,不再是最初那片濒临崩塌、死寂绝望的识海星空。裂痕依旧狰狞,星辰大多黯淡,但在那无尽黑暗的中央,那一点代表着萧云澜本我剑心与空灵剑体的核心光点,却散发着稳定而纯粹的银辉!
它不再摇曳欲熄,而是如同一枚历经千劫不灭的剑种,牢牢定驻,正自发地、贪婪地汲取着安魂香的药力,甚至……主动引导、融合着她残留在他体内、用于稳定空间的秩序之力!秩序与空间,这两种力量正在他濒临枯竭的识海深处,达成一种玄妙的、共生的平衡!
非她强行施加,而是他自身剑道本能,于绝境中寻到的一线生机!
“你的剑心……竟坚韧至此。”她无声低语,清冷的嗓音在寂静中晕开一丝几不可察的动容。
就在她心念微动的这一刹!
榻上,萧云澜那微弱的神魂波动,似乎被这缕同源而异质的秩序之力,以及那声低语触动,极其轻微地跃动了一下!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细石,虽未掀起波澜,却荡开了清晰的涟漪!
几乎同时,温雅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那无形的涟漪波及,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体内平稳运转的灵力,也随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紊流!
道心涟漪骤起!
她猛地收回了手指,指尖之力瞬间散去,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一向清冷淡然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她立刻全力运转心法,识海中万千数据流转,试图为这异常找到理性的归因:
“是秩序之力共鸣引动其神魂应激?”
“还是自身连日耗神过度,导致灵台一时失守?”
她强行将那份悸动压下,以理智的坚冰覆盖那瞬间漾开的波澜。然而,那陌生的、不受控的感觉,却已如烙印,留在了心底。
她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他。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长睫投下的阴影仿佛扫在了她的心尖上,带来一丝微痒。静室中,两人的呼吸声微不可闻,却仿佛交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许久,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抬手间,一道微光闪过,那柄修长冰冷的裂虚剑,出现在她手中。
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潋滟,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仿佛带着无尽眷恋与期盼的清吟。剑柄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时的温度与独属于他的空间剑意。
这柄剑,在他意识湮灭前的那一刻,被他毅然抛向了她。这不仅仅是兵刃,更像是一种超越生死的信任,一种无言的托付,一种……连他自身都未必明晰的、沉甸甸的牵绊。
温雅低头,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剑镡,感受着其中剑灵那与主人同源、此刻却显得有些彷徨的波动。
“他无恙,”她对着剑,声音轻缓,似安慰剑灵,又似在告诉昏迷的他,更似在平复自己的心绪,“我会尽力。”
言毕,她俯身,动作轻柔地将裂虚剑横置于玉榻之旁,剑柄的位置,恰好靠近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仿佛以此宣告:你的道,你的剑,我一直守护,待你归来执掌。
做完这一切,她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之人。他依旧沉睡着,眉宇间的痛楚却似乎因这柄剑的归来,而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一分。
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步履比来时略显急促,衣袂拂动间,带起一丝微凉的空气。
石门开合,她的身影没入通道的阴影。
静室内,重归寂静。
唯有那安魂香的青烟,在她方才站立之处,袅袅盘旋不散,勾勒着残留的痕迹。
而玉榻上,萧云澜那微弱的神魂波动,在方才的跃动之后,并未平息,反而维持在了那略高一线的水平,甚至隐隐有着极其缓慢、却坚定的上升趋势。他放置在身侧的左手手指,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向着裂虚剑的方向,靠近了微毫。
仿佛在无尽的沉眠黑暗中,终于捕捉到了那一缕带着秩序清辉与淡淡药香的熟悉气息,听到了本命法剑无声却炽热的呼唤。
夜,依旧深重。
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理性的壁垒被撬开了一丝缝隙,情感的藤蔓于无声处悄然滋生。在她坚定不移的科学修仙道途上,一个无法被完全解析、无法被彻底量化的变量,已然种下。
这个变量,名为萧云澜。
返回居室的路上,温雅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冷静,继续推演着未完成的阵法模型。只是,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识海深处,方才静室中的一幕——他苍白的脸,他识海中不屈的剑种,裂虚剑的清吟,以及自己那瞬间失控的心跳——已悄然沉淀,再也无法抹去。
道心之上的冰层,裂痕虽微,却已映入了第一缕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