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冬日,天色总是阴沉得早。才过申时,铅灰色的云层便已低低压下,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晦暗之中,寒风卷起枯叶,在空寂的街巷中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在这片压抑的暮色里,暗卫“天组”与“地组”布下的无形大网,正以前所未有的密度和灵敏度,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不寻常的涟漪。宇文阀那看似被连根拔起后残留的根系,并未甘心腐朽,反而在绝望和仇恨的滋养下,如同地底的毒藤,更加疯狂地蔓延、勾结,酝酿着致命的反扑。
阴谋的串联
城南,靠近废弃漕运码头的一处荒芜宅院。这里早已人去楼空,断壁残垣间杂草丛生,唯有夜枭偶尔栖息,发出凄厉的啼鸣。然而,就在这破败表象之下,一处隐秘的地窖内,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压抑的人声。
地窖内,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羊膻味。围坐在一张破旧木桌旁的,共有五人。
主位上一人,面色苍白,眼神阴鸷,正是宇文阀的核心余孽,宇文智及。他比数月前清瘦了许多,但那股刻骨的怨毒却愈发浓烈,如同实质。
其左手边,是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穿着河北义军常见的粗布袄子,腰间挎着环首刀,他是窦建德麾下大将刘黑闼派来的心腹特使,代表着一股强大的外部武力。
右手边,则是一名装扮明显带有草原风格的突厥人,高鼻深目,发辫纠缠,皮袍上带着风尘,他是颉利可汗新任命的“南面设”阿史那·咄苾的亲信,负责联络与督战。
另外两人,则是宇文智及在禁军中秘密发展的内应,一名是掌管皇城西侧玄武门部分戍卫的郎将,另一名则是负责宫内部分区域巡哨的队正。两人神色紧张,眼神闪烁,既带着对财富权势的贪婪,也夹杂着事败身死的恐惧。
“智及公子,我家主公的条件很简单。”刘黑闼的特使声音粗嘎,“只要你们能在洛阳城内闹出足够大的动静,吸引杨广和朝廷主力的注意力,我家主公便会趁机在河北起兵,攻打黎阳仓,截断漕运,威胁东都!届时,南北呼应,看他杨广如何应对!”
宇文智及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放心!我们筹划已久,必让那昏君措手不及!祭天大典,便是他的死期!”
突厥使者操着生硬的汉语,补充道:“伟大的颉利可汗,也会在同一时间,命令梁师都部猛攻马邑、雁门关一线,并派骑兵南下佯动,牵制幽州、并州方向的隋军,让他们无法回援洛阳!届时,洛阳便是一座孤城!”
他顿了顿,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凶光:“可汗有令,事成之后,黄河以北,归窦建德王和刘将军。但洛阳府库的财帛、工匠、女子,需分我突厥一半!尤其是那种‘霜糖’和‘雪盐’的制法,必须献予可汗!”
宇文智及嘴角抽搐了一下,心中暗骂突厥人贪婪,但此刻有求于人,只得咬牙应承:“可以!只要杀了杨广,报了血海深仇,一切好说!”
他转向那两名禁军军官,语气森然:“你们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那郎将咽了口唾沫,低声道:“公子放心,祭天大典当日,玄武门的守卫有一半是我们的人,可相机开启城门,放我们埋伏在外的死士入宫。宫内巡哨路线我们也已摸清,可避开大部分巡逻队,直扑祭天台!”
队正也补充道:“我们还在御膳房安插了人,必要时,可在饮食中做手脚……”
宇文智及满意地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病态的潮红:“好!很好!杨广以为他赢了?他毁我宇文家,我便要他血债血偿,要这大隋江山,为我宇文家陪葬!祭天之日,便是他授首之时!”
地窖内,阴谋的毒汁在昏暗的灯火下流淌,一场针对皇帝和帝都的疯狂反扑,已然箭在弦上。
暗卫的渗透与追踪
他们绝不会想到,就在这地窖上方,一处看似腐朽的房梁缝隙中,一个比指节还小的特制铜管,正将他们的密谈,一字不差地传递到数十丈外另一处隐蔽的观测点。
观测点内,两名暗卫“天组”的成员,正全神贯注地伏在类似的听瓮装置前,将地窖内的对话清晰记录在案。他们早已在此潜伏多日,这处荒宅,乃至这次密会,本身就在暗卫的严密监控之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暗卫“地组”的成员,也通过各种渠道,确认了更多细节:
——刘黑闼所部近期在河北边境频繁调动,粮草集结异常,攻击黎阳仓的意图明显。
——突厥方面,梁师都部确实接收了大量来自突厥的兵甲补给,其前锋已悄然南移,靠近长城一线。
——那两名禁军军官,其家人已被暗卫秘密控制,并查实了他们收受宇文智及巨额贿赂的证据。
——甚至,通过跟踪宇文智及的一名亲信,暗卫还发现了他们在洛阳城外另一处隐蔽山庄内,潜伏着的约百余名训练有素的死士,武器铠甲俱全。
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暗卫迅速串联起来,一幅清晰的政变蓝图,完整地呈现在杨广面前。
杨广的将计就计
皇城密室,炭火无声地燃烧着。
杨广仔细翻阅着由影子呈上的、关于宇文残党密谋的完整报告,包括会议记录、人员名单、兵力部署、行动计划时间表,甚至还有那两名禁军军官的贪腐证据副本。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惊慌,只有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全部踏入陷阱的冷静与掌控。
“祭天大典……倒是选了个好日子。”杨广放下报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朕昭告上天之时,行弑君篡逆之事,是想让朕死不瞑目吗?”
他看向影子:“我们的人,渗透到哪一层了?”
影子躬身答道:“回陛下,不仅外围监控完备,我们的一名易容高手,已成功替换了宇文智及身边一名负责传递消息的仆役,可随时掌握其最新动向。城外那处死士山庄的厨子,也是我们的人。”
“很好。”杨广赞许地点点头,“既然他们想玩一把大的,那朕便陪他们玩到底。不过,这场戏的结局,由朕来定。”
他站起身,在密室内缓缓踱步,智经的光芒在眼底隐现,推演着整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传朕密令:
第一,命司马德戡,以‘演练新阵’、‘加强皇城宿卫’为名,自即日起,分批将‘雁门军’最忠诚可靠的两个精锐营,秘密调入皇城,替换掉所有不可靠的禁军部队,尤其是玄武门及祭天台周边区域。调动务必隐蔽,不得引起任何怀疑。
第二,天组按名单监控所有参与政变的官员、将领,祭天当日,听朕号令,同时实施抓捕。
第三,地组严密监视城外死士山庄,待其倾巢出动后,派一队精锐暗卫端其老巢,清除后患。另派一组人,监控河北及突厥方向动向,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第四,人组配合,在祭天仪式前,对祭天台及周边进行彻底检查,排除任何可能被做手脚的隐患。御膳房等重点区域,加派我们的人手。
第五,……”杨广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将我们掌握的,关于宇文智及与突厥往来密信的部分内容,以及那两名禁军军官的贪腐证据,抄录副本,祭天之后,朕要当着文武百官和天下人的面,公之于众!”
他要的,不仅仅是粉碎这场政变,更要借此机会,将宇文残党连根拔起,彻底清洗禁军中所有不稳定的因素,并以此为由,震慑朝野,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威!
“陛下圣明!”影子沉声应道,“如此一来,不仅能化解危机,更能借此良机,肃清内患,扬陛下天威!”
“去吧。”杨广挥挥手,“这张网,是时候收紧了。朕要让他们知道,在朕的眼皮底下搞这些小动作,不过是自取灭亡!”
影子领命,无声退去。
密室内,杨广独自走到墙边那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标注着“祭天台”的位置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早已注定结局的戏剧。
“宇文智及,窦建德,颉利……你们便一起上吧。”他低声自语,如同帝王最后的宣判,“正好,用你们的鲜血和失败,来为朕的祭天大典,添上一抹最绚烂、也最血腥的献祭!”
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悄无声息地撒下,只待祭天那日,图穷匕见,便是一场注定震惊天下的雷霆反制与血腥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