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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寺辩经的余韵未消,师妃暄那“暴政如毒火,焚尽苍生福缘”的隐喻仍在洛阳城上空,乃至天下士林间回荡,如同一种无声的拷问,敲打着许多人对当今皇帝与朝廷的忠诚。慈航静斋这柄“软刀子”初露锋芒,便已让许多人感受到了压力。

然而,就在这暗流汹涌、人心浮动之际,一道来自皇宫的明旨,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皇帝杨广,将亲自主持本年科举的殿试!

这本是常例,但今年的殿试,因白马寺之事,而被赋予了非同寻常的意义。所有人都屏息以待,想看看这位近年来行事愈发莫测、手腕愈发强硬的陛下,将如何应对师妃暄那场看似超脱、实则凌厉的舆论攻势。

殿试之日,太极殿内庄严肃穆。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新科进士们身着崭新袍服,垂首恭立,心中既有金榜题名的喜悦,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杨广高踞龙椅之上,冕旒遮面,看不清具体神情,唯有一股深沉如渊、不容置疑的威严弥漫开来,笼罩着整个大殿。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那些年轻的、充满朝气的面孔,也扫过两侧神色各异的臣工。

没有冗长的开场,没有繁复的仪式。在司礼太监唱喏之后,杨广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响彻大殿,直接抛出了今日殿试的考题。

“今日朕不多言,只问尔等一字——”他微微停顿,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然后一字一顿地道:“天!”

只有一个字,“天”!

满殿皆寂。

无论是新科进士,还是旁观的百官,都被这简练到极致,却又宏大无边、直指核心的考题所震撼。这个“天”字,在此时此地,结合近日风传的静斋“天命”之说,其意味不言自明!陛下这是要正面回应,要与那慈航静斋的传人,在这天下英才面前,论一论这“天”究竟为何物!

进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兴奋,有人惶恐,有人沉思。百官之中,如魏征等帝党核心,目光灼灼,隐带期待;而一些与门阀或有旧谊,或心向佛门的官员,则面露忧色,暗自捏了一把汗。

短暂的寂静后,进士们开始伏案疾书。这是一个极其考验学识、见识与胆魄的题目。如何阐释“天”,直接关系到他们的政治立场和未来的仕途。

时间在沙漏的细沙流淌中缓缓过去。杨广始终端坐龙椅,闭目养神,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若有精通精神感应的高手在此,便能察觉到,一股无形而庞大的意念正笼罩着整个大殿,那是《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悄然运转,捕捉着每一位进士落笔时的精神波动、气机变化,分析着他们文章中最真实的思想倾向。

阅卷在紧张的氛围中进行。由魏征、虞世基等重臣组成的阅卷官团队,快速而高效地筛选着考卷。最终,数份立意深刻、文采斐然,且立场相对符合“帝党”预期的考卷被呈送到了杨广的御案前。

杨广睁开眼,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快速浏览。随即,他放下考卷,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仿佛不是在宣读名次,而是在阐述某种至理。

“尔等之文,朕已览毕。或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或言天人感应,灾异示警;或言天命靡常,唯德是辅……”他缓缓说着,将几种主流观点简要概括,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然后,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扫视全场:“然,朕今日要问尔等,亦要告知天下人——所谓天意,究竟何在?”

他自龙椅上站起身,冕旒微微晃动,其身影在巨大的殿柱映衬下,显得愈发高大。他不再看那些考卷,而是望向殿外,仿佛要穿透宫墙,看到那万千黎民。

“不在那虚无缥缈的九天之上!不在那深山洞府的道藏佛经之内!更不在某一方外教派、某一传承圣物的所谓‘启示’之中!”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金石般的铿锵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头上。

“天意,在田间耕夫额角滚落的汗珠里!在作坊匠人敲击铁砧迸发的火星中!在市井商贾秉持的诚信交易上!在边疆将士保家卫国流淌的热血内!在尔等寒窗苦读、求取功名,欲以所学报效家国的赤诚之心间!”

他猛地回身,目光灼灼,逼视着殿中所有臣子与进士:“这万千生民的劳作、创造、交换、守护、求知……这亿万人的意愿、诉求、福祉汇聚而成的力量,这推动社稷前行、文明发展的洪流——此,方为真正的天意!”

“天子者,非是天定之子,乃是天下万民推举而出,代天牧守,其职责在于保境安民,富民强国!其权力来源于此‘天意’,亦当为此‘天意’服务!若背离此‘天意’,使耕者无田,匠者无业,商者无信,兵者无勇,士者无途……则纵有祥瑞万千,神佛庇佑,亦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终将倾覆!”

“反之,若能顺应此‘天意’,使百姓安居乐业,士人尽展其才,国家繁荣强盛,则纵有灾异,亦不过是疥癣之疾,何足道哉?此方为真正的‘天命所归’!”

杨广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太极殿内炸响,更通过特定的安排,隐隐传至殿外,让那些候着的官员和侍从都能听闻。他彻底抛开了传统的天命观,将“天”的定义,从神秘莫测的意志,拉回到了实实在在的“民心”与“民力”之上,并明确指出,皇权的根基在于此,合法性也在于此,而非任何外部宗教或势力的认定。

他这是在公然宣称——“天子非天选,乃天下人共举之”!这是在从根本上否定慈航静斋“代天选帝”的理论基础!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新科进士们大多目瞪口呆,被这石破天惊的言论所震撼,一些出身寒微者,眼中却逐渐爆发出狂热的光彩。百官之中,魏征等人挺直了腰杆,面露激动之色;而保守派官员则脸色发白,嘴唇翕动,却不敢出声反驳。

杨广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知道,这番话必将随着这些新科进士和在场官员,迅速传遍天下,与师妃暄的言论形成尖锐的对立。

“今日之言,尔等需谨记。”杨广缓缓坐回龙椅,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尔等日后之政绩,非是迎合上意,亦非皓首穷经,更非妄谈天命,而是要看尔等治下,百姓是否安乐,仓廪是否充实,教化是否昌明!此,便是顺应天意,此,便是尔等之功业!”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考卷,直接口谕:“一甲三名,即刻拟旨公布。退朝!”

说罢,起身,在百官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转身离去,留给所有人一个深沉而决绝的背影。

殿试结束了,但一场席卷天下的思想风暴,才刚刚开始。杨广的“殿试问策”,如同一柄利剑,劈开了慈航静斋营造的“天命”迷雾,将“民意为天”的旗帜,高高擎起。接下来的,将是更为激烈、波及更广的舆论交锋。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暗处,悄然潜入洛阳观察风色的寇仲与徐子陵,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寇仲咂咂嘴,低声道:“乖乖,这位皇帝陛下,是真敢说啊……直接把那些神仙菩萨的台子都给掀了!”

徐子陵则望着皇宫方向,眼中异彩连连,喃喃道:“民意为天……好一个民意为天!虽似离经叛道,细思之下,却似乎……更近大道本质。” 他感觉,自己一直追寻的某种超脱之路,似乎与杨广此刻阐述的理念,在某个层面上产生了奇妙的共鸣。这洛阳城,越来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