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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巷的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

李昭华和青梧几乎是连滚带爬扑到那两匹瘦骡子旁边的。

骡子被她们身上浓重的汗味、血腥味和杀气惊得直打响鼻,蹄子不安地刨着地面上的冻土。

“快!上去!”李昭华嗓子哑得厉害,根本顾不上安抚牲口。

她左手掌心伤口崩裂,血混着泥糊了一片,钻心地疼。

但她右手依旧有力,连拖带拽,先把浑身发软几乎脱力的青梧推上一匹骡子。

自己也翻身爬上另一匹,顾不上姿势,狠狠一夹骡腹!

“驾!”

两匹瘦骡子吃痛,撒开蹄子,驮着两个惊魂未定的少女,一头扎进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不敢走官道,专挑那些荒僻的田埂、干涸的河床、长满枯草的小路乱窜。

冷风迎面灌进单薄的粗布衣裳,冻得人牙齿咯咯作响,手脚很快就麻木了。

青梧趴在骡背上,疼得直哼哼。

之前被侍卫殴打的伤,加上密道里的磕碰和这一路的颠簸,这会儿全涌了上来。

她只觉得骨头像散了架,冷风一吹,伤口更是针扎一样。

“青梧!撑住!别睡!”李昭华时不时回头低吼一声,自己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内力在之前的爆发和逃亡中消耗甚巨,此刻只能勉强护住心脉,抵御严寒。

左手更是疼得快要失去知觉。

天,终于蒙蒙亮了。灰白色的光勉强照亮了荒凉的田野。

她们已经跑出了很远,身后的王府方向早已不见踪影,连喧嚣声也听不到了。

两匹骡子也累得直喘粗气,嘴角挂着一圈白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郡主……我……我不行了……”青梧的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叫,身子一歪,直接从骡背上滑了下来,瘫在冰冷的田埂上,小脸惨白,嘴唇冻得发紫。

李昭华也赶紧滚鞍下马,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她强撑着,把两匹同样疲惫不堪的骡子拴在一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槐树下。

环顾四周,一片萧瑟。

枯黄的野草在寒风里瑟瑟发抖,远处有几个稀稀拉拉的土坯房,却听不到半点人声,连声狗叫都欠奉。

冷。饿。伤口疼。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上来。

她撕下自己里衣还算干净的下摆,想给青梧包扎一下身上比较深的伤口。

可刚碰到青梧的手臂,青梧就疼得直抽冷气,额头上冒出虚汗。

“忍着点!”李昭华咬着牙,动作尽量放到最轻。

看着青梧身上青紫交错的伤痕,想着这丫头在密道口毫不犹豫执行她命令的信任,她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她拆开自己左手粗糙包扎的布条,掌心那个被金簪刺破的伤口已经红肿外翻,看着吓人。

她默不作声地用牙齿配合右手,重新紧紧缠好。

“郡主……您的手……”青梧虚弱地提醒。

“死不了。”李昭华语气硬邦邦的,把水囊里仅剩的一点水小心喂给青梧喝。

自己也啃了一小口硬得像石头的粗面饼子,粗糙的麸皮刮得嗓子眼生疼,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官道上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冻土的吱呀声。

听起来像是一队人马,速度不快。

李昭华瞬间警觉,示意青梧别出声,自己悄悄爬到旁边一个低矮的土坡后面,拨开枯草,小心翼翼地望去。

只见官道上,几个穿着王府侍卫服饰的人,骑着马,护着一辆看起来普通的青篷马车,正朝着她们来时的方向,也就是赵王府的方向,慢悠悠地走着。

队伍前面,一个侍卫手里拿着个铜锣,一边走一边“哐哐哐”地敲。

“王府告示!王府告示!都听真了——!”那侍卫扯着嗓子喊,声音在空旷的荒野上传得老远。

李昭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紧了她的心脏。

那侍卫清了清嗓子,开始大声宣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顺着风飘过来:

“赵王谕令!逆女李昭华,身为王府嫡女,不思恪守女德,尽孝父母,反生忤逆狂悖之心!

无视父母之命,抗拒天定姻缘!更于昨夜,勾结外贼,杀伤王府侍卫,畏罪潜逃!

其行恶劣,人神共愤!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悖逆狂徒!”

李昭华趴在土坡上,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冻土里,指甲缝里瞬间塞满了泥。

“今,本王李崇,痛心疾首,告于天地祖宗!

自即日起,将此忤逆不孝之女李昭华,逐出宗族!削其封号!

断绝一切父女、兄妹之情!其生老病死,荣辱祸福,皆与赵王府无关!”

“凡有见其踪迹,报于官府或王府者,赏银百两!

胆敢藏匿包庇者,与其同罪!严惩不贷!”

“钦此——!”

“哐!哐!哐!”铜锣又重重敲了三下,那刺耳的声音,像丧钟一样,在这荒凉的田野上空回荡,也狠狠砸进李昭华的耳朵里。

赏银百两……同罪……

她死死抠着冻土,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滔天的恨意和彻骨的冰寒,几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

好。好一个赵王李崇。好一个世子李承嗣。

为了撇清关系,为了讨好燕王,为了那三千骑兵。

你们竟然能如此颠倒黑白!把亲生女儿说成勾结外贼、杀伤侍卫的悖逆狂徒!把你们自己卖女求荣的勾当,粉饰成大义灭亲!

土坡下的青梧也清晰地听到了那告示,气得浑身直颤,挣扎着想爬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胡说!明明是他们……”

李昭华猛地从坡顶滑下来,一把按住激动得快要晕过去的青梧。

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别动气,伤身子。”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说的不是她自己。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了。”

她慢慢摊开自己那只伤痕累累、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左手。

掌心那道被金簪刺破的伤口,狰狞地咧着口子,像一道永不愈合的烙印。

“从他们决定用我换马的那一刻起,李昭华就已经死了。”她看着青梧,一字一句地说。

青梧看着自家郡主那双眼睛,里面的东西让她感到陌生,又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李昭华搀扶起青梧,两人互相倚靠着,走向那两匹同样疲惫不堪的瘦骡子。

荒野茫茫,前路未知,身后是恨不得将她们剥皮抽筋的“亲人”。

但那个曾经被锁在绣楼里、被当作筹码的王府嫡女,的确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有李昭华。

下一步去哪儿?

不知道。

只知道,得活下去。

不为别的,就为把今日这“弃子之名”,他日,原原本本地还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