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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阳谷彻底成了个大蜂巢。

人一多,动静就大。

操练场上的吼声震得山崖掉土渣子,新搭的草棚子像雨后蘑菇似的往外冒,灶坑里的烟火气儿整天不散。

热闹是热闹了,可欧冶明那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这几天彻底冻成了腊月的石头。

匠作司的地盘,紧挨着清潭下游,原本还算清静。现在倒好,成了谷里最闹腾的“麻烦集散地”。

“欧司主!欧司主!”

一个负责搭棚子的妇人举着根歪歪扭扭的榫头,急吼吼地跑过来,

“您快瞅瞅!这木头死活楔不进去!一使劲就裂!急死个人了!”

欧冶明正蹲在她那宝贝染坑边,眼睛死死盯着坑里咕嘟冒泡的暗红色粘稠液体,手里捏着一小块刚放进去试色的布头。

被这么一打岔,她眉头拧成了疙瘩,头都没抬,只用手指了指旁边地上扔着的、一把用燧石片磨出斜刃的简易手斧。

那妇人愣了一下,看看斧子,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榫头,一拍脑门:“哎呀!忘了先开个槽!” 风风火火又跑了。

这边刚消停,刘婶又带着人来了,愁眉苦脸:“欧司主啊,民政司那边登记造册,树皮纸不够用了!您看…能不能再想法子弄点?还有炭笔,也快磨秃了…”

欧冶明沉默地搅动着染液,另一只手从旁边一个破陶罐里抓出几块揉烂的树皮纤维,又指了指不远处一堆草木灰,意思是:自己捣,自己混。

刚打发走刘婶,卫铮的大嗓门又轰了过来:“欧姐姐!欧姐姐!救命啊!”

她身后跟着阿菊和几个战兵,个个苦着脸,手里拎着几件被勾破、甚至矛头都歪了的深褐色短打和长矛。

“他爹的!操练太狠!这破布不经造!矛头也软!捅几下草人都歪了!还有这皮甲,缝线都崩了!

欧姐姐,赶紧给想想办法啊!咱们这身行头,出去‘借粮’都嫌寒碜!”

卫铮把破衣服破矛往地上一扔,眼巴巴瞅着欧冶明。

欧冶明终于停下了搅动染液的动作。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没什么波澜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地上堆满的“订单”:

要搭棚子的木料缺口,要造纸的原料短缺,要修补加固的破烂装备,要染色的布匹堆积如山……更要命的是,旁边染坑里熬着的“红妆”染料,眼看就要见底了!那几株暗红色的小花,山谷里都快被她薅秃了!

人手!材料!时间!什么都缺!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她瘦削的肩膀上。

她习惯了一个人埋头苦干,习惯了用行动代替语言。

可现在,活儿像山一样堆过来,她一个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啃不完!

她抿紧了嘴唇,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一种近乎焦躁的情绪。

她猛地站起身,没理会还在喋喋不休的卫铮,也没看地上的破烂,径直朝着李昭华处理公务的那块大石头走去。脚步又急又快,带着风。

李昭华正跟刘婶对着树皮纸册子,安排新来人员的活计。

一抬头,就看到欧冶明像座移动的冰山似的杵在面前,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无声的控诉和急迫。

李昭华愣了一下,随即了然。

她放下炭笔,对刘婶摆摆手:“刘婶,你先去忙。”

然后看向欧冶明,声音温和但直接:“欧姐姐,是不是匠作司撑不住了?要人?要东西?”

欧冶明用力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染坑方向,又指了指地上堆的破烂装备,最后张开双手,做了个“很多很多”的手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眼神分明在说:活儿多到炸!我一个人干到死也干不完!

“明白了。” 李昭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起身,“走!去你那边看看!”

到了匠作司的地盘,看着那堆积如山的“麻烦”,李昭华也倒吸一口凉气。

卫铮还在那儿嘟囔:“…昭华你看!这布脆得跟纸似的!还有这矛头…”

“闭嘴!” 李昭华瞪了卫铮一眼,转头看向欧冶明,眼神锐利,“欧姐姐,匠作司是咱们的筋骨!不能垮!你要什么,我给你调!先说,最缺什么?”

欧冶明毫不犹豫,先伸出两根手指(人手),然后指向堆放木料的地方(木材),又指向染坑旁边装矿石粉末的陶罐(矿石),最后指了指自己熬得通红的眼睛(时间)。

“好!” 李昭华斩钉截铁,“刘婶!”

“在!” 刘婶小跑过来。

“从现在起,民政司全力配合匠作司!把册子上所有会点木匠活、手巧、有力气、肯学的人,不管新来的还是原来的,全给我调过来!听欧司主指挥!”

“是!” 刘婶立刻翻开册子。

“还有,” 李昭华看向欧冶明,“欧姐姐,光靠你自己不行。

得带徒弟!把你会的东西,教给她们!咱们建个‘学徒制’!

你挑人,你定规矩!谁学得好,谁就能进匠作司,吃好点,穿好点!

干得好的,以后就是匠作司的骨干!”

学徒制?带徒弟?

欧冶明怔住了。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沉默和动手。

教人?说话?这比让她打十把刀还难!她下意识地想摇头。

可看着李昭华信任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刘婶册子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再看看眼前堆积如山的、关系到整个凤鸣玄甲生存和发展的“麻烦”……欧冶明沉默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被染料染得暗红的手。

半晌,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那点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

刘婶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十几个妇人就被带到了匠作司的地盘。

有原来就在这帮忙、手脚麻利的;有刚登记、自称会点篾匠活的农妇;还有那个会记账的婢女,也被派了过来,负责记录材料;甚至有两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半大丫头。

她们有些局促地站在一起,敬畏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欧冶明。

这位“欧司主”在谷里可是个传奇,能造杀人的弩,能布要命的陷阱,现在连染布都这么神!

欧冶明看着这群人,喉咙有些发紧。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干脆直接动手!

她走到一堆刚伐下来的、还带着树皮的圆木前,拿起那把燧石片手斧。

她没说话,只是用斧头尖在木头一端飞快地划了个“十”字标记。

然后,她拿起一根削尖的硬木楔子,对准“十”字中心,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下去!

“咔嚓!” 木屑飞溅!圆木应声裂开一道笔直的口子!

她停下动作,目光扫过那群妇人,生涩地吐出两个字:“开…槽。”

妇人们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个胆子大的农妇,学着欧冶明的样子,拿起斧头在另一根木头上划标记。

欧冶明走过去,皱着眉,用斧头尖把她的标记往外挪了一指宽,又生硬地补充:“偏…外…裂。”

那农妇恍然大悟:“哦哦!明白了!槽开偏点,木头裂得直!”

欧冶明没回应,又走到染坑边。坑里的染料已经熬到了火候,呈现出完美的暗红色。

她拿起一根长木棍,挑起一块白布,在滚烫的染液里快速浸了三下,又提起来沥干,再浸下去……如此反复九次。动作精准得像尺子量过。

她提着那块瞬间变成暗红色的布,走到旁边一个盛满浑浊液体(矿石粉和特殊树汁混合的固色剂)的大陶缸前,把布整个按了进去,浸泡了约莫数一百个数的时间(她心里默数),再提出来拧干。

最后,她把这块湿漉漉、但颜色已经均匀附着、暗红如血的布,挂在了旁边新搭的晾杆上。

整个过程,她没说一句话。

直到布挂好,她才转过身,面对那群看得目瞪口呆的妇人,指着染坑、固色缸、晾杆,极其生涩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煮…沸…浸…三…九…(停顿)固…色…百…息…(停顿)晾…干。”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生锈的铁片摩擦,很不习惯。

但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地指向关键步骤!

妇人们屏住呼吸,拼命记着这简短的指令和刚才看到的动作。

那个会记账的婢女,赶紧拿出炭笔和树皮纸,飞快地记下:“煮沸浸三九,固色百息,晾干。”

“记…下。” 欧冶明指着婢女的册子,又补充了一个词。

然后,她走到堆放矿石的地方,捡起一块颜色深沉的石头和一块带着金属光泽的碎片,放在一起敲了敲,发出不同的声音。

她看向那几个被挑出来、准备学习矿石辨认的丫头,只说了三个字:

“硬…沉…响。”

意思是:好矿石,要硬,要沉,敲起来声音脆响。

丫头们似懂非懂,但都用力点头。

欧冶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她的工作台——那堆石头和木块前,拿起燧石片,开始专注地打磨一块弩机的零件。

阳光照在她染得暗红的指尖和专注的侧脸上,汗水顺着鬓角流下。

匠作司的地盘,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只有染坑咕嘟冒泡的声音、远处操练的吼声、还有欧冶明手中燧石片打磨金属的“沙沙”声。

十几个妇人和丫头,站在原地,回味着欧司主那简短到极致却字字珠玑的“教导”。

她们看着晾杆上那块在阳光下红得惊心动魄的布,看着地上被精准劈开的木料,看着欧冶明沉默而专注的背影……

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敬畏的明悟,在她们心中升起。

原来,不用吼,不用多说。

跟着做,记下来,就行了!

这位欧司主,真有本事!

那个胆子大的农妇,第一个拿起斧头,对着木头,学着欧司主的样子,用力劈了下去!

“咔嚓!” 这次,裂口笔直!

匠作司,这台沉寂已久的机器,在欧冶明生涩却精准的“点拨”下,终于开始加速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