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夜，沉甸甸地压在巨大的落地窗外。
姬子卿站在京都国际酒店高层行政套房的落地窗前，脚下是流淌着金色与银色灯火的河流。
故宫的飞檐斗拱在远处勾勒出沉默的剪影，更远处，新cbd的摩天楼群如同冰冷的钢铁森林，闪烁着疏离的蓝光。
车流在纵横交错的街道上拖曳出长长的光尾，汇成永不疲倦的光之河流。
这座庞大、繁华、带着历史沉淀与冰冷现代感的城市，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舞台。
他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幽白的光映着他轮廓深邃的侧脸，也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与窗外璀璨的万家灯火重叠，显得有些虚幻。
屏幕上，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柳如烟——静静地躺在拨号界面，光标在呼叫键上闪烁，如同他此刻悬而未决的心绪。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轻轻落下。
“嘟…嘟…嘟…”
单调的忙音在空旷奢华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又一声，敲打着沉寂的空气，也敲打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每一次忙音的间隙，都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足以让五年的时光碎片纷至沓来：城市顶层公寓冰冷的灯光，永远堆满文件的餐桌，柳如烟精致却疲惫的侧脸，她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回响，以及最后那些充满压抑和无声对抗的沉默……
五秒。
十秒。
忙音戛然而止，被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感情的女声取代：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姬子卿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暗了下去。
窗外的霓虹依旧璀璨，车水马龙，喧嚣不息。
那流光溢彩的景象落入他深邃的眼眸，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京城繁华的灯火，在他眼中，如同碎了一地的琉璃，折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没有愤怒，没有失落，甚至没有太多的意外。
意料之中，不是吗？
他将手机随意地丢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转身走向房间中央。
巨大的实木书桌上，放着他带来的那台看似普通、实则经过深度改装的笔记本电脑。
他拉开椅子坐下，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他毫无波澜的脸。
既然电话不通，那就用他的方式，看看这五年，尤其是这分开后的几个月，他和柳如烟的名字，是如何被这个世界书写和消费的。
属性点加持下的超高计算机水平，让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道残影。
复杂的指令行在黑色屏幕上飞速滚动，无形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瞬间冲破无数防火墙和隐私屏障，汇入浩瀚的信息海洋。
搜索引擎、财经网站、八卦论坛、社交媒体、甚至是一些加密的内部通讯片段……海量的信息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瞬间汇聚到他的屏幕上，分门别类，清晰呈现。
首先跳出来的是关于他自己的零星消息：
“前柳氏‘赘婿’，疑已彻底脱离豪门？”
附图是几张模糊的远景照片，依稀能辨认出他在布林村田埂上行走的身影。评论寥寥，多是嘲讽和猎奇。
“神秘消失的姬子卿，是心灰意冷还是另有隐情？”
内容空洞，充斥着各种无端猜测。
这些，他只是一扫而过。
焦点，很快集中到“柳如烟”这个名字上。
铺天盖地的，是柳氏集团近期的商业动态：成功收购某科技公司、拿下海外大单、股价持续攀升……柳如烟的名字总是伴随着“铁腕总裁”、“商界新贵”、“美貌与智慧并存”等耀眼标签。
照片上的她，永远妆容精致，眼神锐利，气场强大，站在镁光灯下，是毋庸置疑的焦点。
然而，在这些光鲜的商业新闻下方，混杂着、甚至更吸引眼球的，是各种花边八卦。
“柳氏总裁情路新动向！与萧氏少东家萧山频频同框，举止亲密！”
附图是几张偷拍：高级餐厅里相对而坐的剪影，慈善晚宴上萧山绅士地为她披上外套，两人在私人会所门口被拍到的同车画面……照片像素不高，但足以引发无限遐想。
“强强联合？柳萧两家或将缔结商业帝国！”
分析着两家联姻带来的巨大商业利益版图扩张。
最刺眼的，是屏幕中央被他特意放大的一张图片——来自一份以捕风捉影闻名的八卦周刊电子版封面。
巨大的、加粗的、血红色的标题，如同烙铁般烫入眼帘：“世纪订婚预告！萧氏少东豪掷千万拍得‘鸽血红’，情定白月光柳如烟！”
封面配图是一张经过处理的照片：柳如烟微微侧头，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而她身边，一个穿着昂贵西装、笑容温文尔雅的男人（萧山）正深情凝望着她。图片上方，p了一颗硕大无比、切割完美的鸽子蛋红宝石戒指，闪烁着刺目的、象征炽热爱欲与财富的光芒。文章内文极尽渲染之能事，描绘了萧山如何在顶级拍卖会上为博红颜一笑，一掷千金拍下稀世珍宝，并暗示两人好事将近，订婚仪式已在秘密筹备中。
姬子卿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颗虚拟的、却仿佛带着灼人热度的红宝石戒指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
一股尖锐的、冰冷的刺痛感瞬间穿透了那层刻意维持的平静壁垒，沿着脊椎迅速蔓延开来。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萧山。
那个在她少女时代就镌刻在心底、如同月光般清冷遥远、却始终未曾真正得到的白月光。
五年婚姻，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他像个尽职的影子，站在她光芒万丈的背后，努力扮演着一个“完美丈夫”该有的样子，试图在那座冰冷的婚姻围城里，找到一丝属于“姬子卿”的位置。最终换来的是漠视、是利用、是当他抽身离去时，她甚至可能都未曾察觉的空白。
而萧山…只需一场高调的拍卖，一颗价值连城的石头，就能轻易赢得所有目光，甚至被冠以“情定白月光”的浪漫头衔。
多么讽刺。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荒谬、自嘲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钝痛，猛地冲上喉头。
他没有愤怒地砸掉电脑，也没有痛苦地闭上眼。
相反，他盯着屏幕上那张刺眼的封面，嘴角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
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带着无尽嘲讽意味的笑容，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绽开，无声无息。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低笑，从他喉间溢出，消散在寂静的房间里。
像是在嘲笑这荒唐的世道，更像是在嘲笑那个曾经天真地以为能用真心焐热一块寒冰的自己。
五年婚姻，敌不过一场盛大而浪漫的“订婚预告”。
没有心痛欲裂，没有歇斯底里。
只有一种巨大的、恍如隔世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看着屏幕上柳如烟那张依旧美丽、却在他眼中早已面目全非的脸，感觉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剧。
够了。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声，将那张刺眼的封面和那些喧嚣的报道彻底隔绝在黑暗之中。
房间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窗外京都的灯火依旧固执地透进来。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那一片虚假的繁华，抬手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身心俱疲。
现在，他只想彻底放空，让这京都冰冷的夜色洗刷掉所有的烦躁和那令人作呕的荒谬感。他需要休息。
就在他转身，准备走向那张宽大却显得无比空旷的床铺时——
“嗡…嗡…嗡…”
被他随意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震动声执着地响着，打破了死寂。
姬子卿的脚步顿住。
他回过头，目光投向那不断闪烁、发出嗡鸣的手机。
屏幕上跳动的，赫然是那个他刚刚拨打过、却提示“正在通话中”的号码——柳如烟。
深夜回电？
他眼神微凝，心中掠过一丝疑虑。
依柳如烟的习惯，深夜接到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通常只会置之不理，或者让助理处理。
亲自回拨？
这不符合她的作风。
震动声持续着，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姬子卿在原地站了几秒，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弯腰，拾起那部仍在震动的手机。
指尖划过冰凉的屏幕，接通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放到耳边，而是按下了免提键。
听筒里，先是一片短暂的电流空白，紧接着，一个熟悉到刻骨、却又带着一丝极力掩饰的紧绷和疏离的女声传了出来，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喂？你好，哪位？” 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带着柳如烟特有的、在商场上磨砺出的冷静和距离感，“你怎么会有我这个私人号码的？”
那语气，完全是在对待一个陌生的、甚至可能带有威胁性的来电者。
姬子卿握着手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京都璀璨而冰冷的夜景，窗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挺拔却孤绝的身影。
他没有立刻回答。
电话那头的沉默显然让柳如烟有些不耐，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催促：“说话。你是谁？”
姬子卿深吸了一口气。
京都清冷干燥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凛冽的清醒。
该来的，终究要来。
他不再犹豫，将手机凑近唇边，声音透过免提传出去，低沉、平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却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距离，砸向电话那头：
“是我。”
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那个烙印着他们之间所有过往的名字：
“姬子卿。”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被冻结。
姬子卿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柳如烟握着手机，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山面具瞬间崩塌碎裂的样子。
震惊？难以置信？还是……一丝慌乱？
足足过了有五六秒，那死寂才被打破。听筒里传来一声极其短促、像是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吸气声。
紧接着，柳如烟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完全变了调！
不再是刚才的冷静疏离，而是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震惊、急切，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颤抖和慌乱，语速快得几乎语无伦次：
“子……子卿？是你？！真的是你？！” 她的声音拔高了，失去了平日的从容，“你…你终于联系我了！你在哪里？你最近还好吗？我…我找了你很久！我…”
她“我”了半天，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急促而混乱的喘息声透过听筒传来。
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冷静自持的柳氏总裁，在这一刻，因为一个名字，彻底失了方寸。
姬子卿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混乱呼吸和破碎的言语，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窗玻璃上，他的倒影依旧冰冷而清晰。
他没有回应她的慌乱和追问，只是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清晰地、不容置疑地截断了她所有未出口的话：
“我在京都。” 他陈述事实。
“明天早上十点，” 他给出了明确的时间和地点，“蓝茄咖啡馆。”
他顿了顿，最后几个字，像冰锥般落下，带着终结一切的力量：
“见一面，也算是，做一个最后的了结。”
说完，他没有等柳如烟的任何回应，甚至没有给她消化这句话的时间，拇指干脆利落地按下了屏幕上的红色挂断键。
“嘟——”
忙音响起，彻底切断了两端的联系。
姬子卿将手机随手丢回沙发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再次转身，面向落地窗外那永恒流动的、属于京都的冰冷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