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不韦在质子府那扇简陋的木门外,整整站了一夜。
寒风如刀,玄色狐裘也抵挡不住那沁入骨髓的冰冷。
但他浑然未觉,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屋内那孩童平淡却重若山岳的话语——
“你之困局,不在财货,而在天命。”
天命!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将他半生经营,引以为傲的财富与谋略,瞬间击得粉碎。
他自诩能洞悉人心,操弄时局,以金帛开路,周旋于王侯之间,将奇货可居玩弄得炉火纯青。
可如今,一个七岁稚子,却告诉他,他追逐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真正的棋局,在天命!
起初是荒谬,是惊疑,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明悟。
他想起赵政那温柔的眼神,想起他轻描淡写点破自己最大秘密的从容。
这绝非凡俗!
异人公子?
不,异人若有此子半分能耐,何至于在赵国蹉跎多年,最终还需靠他吕不韦运作方能归秦?
天色将明未明,最是黑暗寒冷。
吕不韦终于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身体,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再次屈起手指,用颤抖而坚定的力道,叩响了木门。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
赵政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旧棉袍。
他看着门外须发结霜的吕不韦,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侧身让开:“进。”
屋内虽陈设简陋,但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吕不韦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寒风。
他不再有任何客套,对着赵政深深一揖。
“不韦愚钝,恳请公子,详解天命。”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渴求。
赵政走到那张破旧的案几后坐下,示意吕不韦也坐。
赵政的圣人感知下,此刻的吕不韦,周身气运纤毫毕现。
只见吕不韦头顶,一团五彩斑斓的气运之云翻腾不休。
这气运远比寻常商贾浓郁磅礴,色泽以金黄为主,象征财富,间杂着缕缕贵气的紫色,代表他结交权贵带来的势,更有几丝若有若无的红色官气缠绕,显示他已触及权力边缘。
然而,这团气运虽大,却显得浮华散乱,如同无根之萍,金气过盛而压制了紫、红之气,显得虚而不实,华而不坚。
且气运边缘不断逸散,难以真正凝聚成形。
“果然如此。”赵政心中了然。吕不韦确是身负大气运者,是这乱世中难得的奇货。
但这气运是浮财,缺乏根基,如同沙上堡垒,看似辉煌,一阵大风浪袭来,便有倾覆之危。
他的生机,的确不在于积累更多的财货,而在于找到能让这浮财游势落地生根的土壤。
“吕先生可知,何为投资?”赵政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吕不韦微微一怔,谨慎答道:“低买高卖,择人而予,以期厚利。”
这是商贾的本分。
赵政轻轻摇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案几上划过:“低买高卖,是术。择人而予,是眼。
然,若所择之人,乃朽木粪土,纵有万金投入,亦如泥沙入海,徒劳无功。
若所择之地,乃无源之水,纵有惊世之才,亦难逃涸泽而渔。”
吕不韦内心很是震惊,这话,简直说到了他心坎里!
他投资秦异人,不正是看中其秦国王孙的身份,赌秦国未来吗?
可异人归秦后,虽得安国君欢心,但秦国王室内部派系林立,楚系、韩系势力盘根错节,异人能否顺利继位,继位后能否坐稳,皆是未知之数。
这投资,风险巨大!
“那……公子以为,何为真正的投资?”
吕不韦的声音不由的带着一丝颤抖。
赵政抬起眼帘,目光清澈,却仿佛能穿透人心:“投资,当投其势,而非投其人;当投其根,而非投其叶。”
“势?”吕不韦喃喃道。
“国势,运势,天命所归之势。”赵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珠玑,“一人之荣辱,朝夕可变。
一族之兴衰,不过百年。
唯有一国之气运,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寻得那气运勃发、如朝阳初升之国,将自身浮财游势,与之相连,方能如江河汇海,根深叶茂,生生不息。”
说话间,赵政悄然运转起一丝微弱的神念,尝试着去沟通那冥冥之中,与他血脉相连的远方国运——秦国之运!
这极为冒险!
他如今修为几近于无,神魂虽本质极高,但肉身脆弱,强行引动国运,稍有不慎便是反噬重伤的下场。
但他必须一试!不仅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更是为了……借势!
他集中全部精神,以自身嬴姓赵氏血脉为引,以那缕圣人神念为桥,向着西方——秦国的方向,发出了一丝微弱的呼唤。
起初,毫无反应。
冥冥中的国运如同沉睡的巨兽,对他这蝼蚁般的呼唤置之不理。
赵政并不气馁,持续保持着那丝微弱的连接。
他感应到秦国的发展,那股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悲壮与坚韧,那立法度、奖耕战、锐意东出的决绝!
突然!
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气息,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顺着那无形的血脉与神念之桥,骤然涌入他体内!
“嗡!”
赵政浑身轻轻一颤,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头顶百会穴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盘踞在经脉中的寒意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
心脉处被压制封印的寒髓蛊,也发出一声无声的哀鸣,蛰伏得更深!
成功了!
他以微末之躯,引动了一丝秦国国运加持己身!
虽然只有一丝,但对于他这残破的身体而言,无异于久旱甘霖!
更重要的是,这验证了他的猜想——他人皇血脉与秦国国运,确实存在共鸣!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吕不韦毫无所觉,仍沉浸在赵政关于投资国势的震撼言论中。
他只觉得,眼前这孩童在说完那番话后,气质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具体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那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更加挺拔了。
赵政压下心中的波澜,看向眼神迷茫中带着狂热期待的吕不韦,知道火候已到。
他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蘸了蘸杯中早已冰凉的清水,在案几上,缓缓写下一个字——
“秦”。
水迹蜿蜒,在粗糙的木纹上形成一个清晰的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