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鸣、陈亮听得窗外生人气息,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看到警惕之色。雷鸣按住腰间双刀,陈亮则将折扇缓缓展开,扇骨间竟隐约透出寒芒——原来这扇子暗藏机关,可作短刃使用。
忽听得帘子一动,一道青影闪入。雷鸣早有准备,暴喝一声“什么东西”,手中刀已如闪电般劈出。但见寒光闪过,竟似有火光迸溅,那青影发出一声尖啸,竟在刀风及身前生生折转向后,撞碎窗棂遁入雨幕之中。
“好个妖孽!”雷鸣提刀便追,陈亮紧随其后。杨明守在屋内,只见地下留着几点暗黄血迹,几缕黄毛在风中打旋。他弯腰拾起黄毛,触手温热,竟似带着几分焦糊气味,分明不是狐狸毛,倒像是黄鼠狼的皮毛。
此时金员外已带着家丁赶来,举着灯笼照见地下血迹,又惊又喜:“雷壮士当真了得!这妖精已害了三条人命,今日总算见血了!”老仆提着灯笼细看,忽然颤声道:“这……这黄毛……莫不是那黄仙?”
金员外脸色骤变,低声道:“三位有所不知,这黄仙在金家庄已盘踞百年。先祖曾说,这黄仙本是护庄灵物,只因三十年前被妖道所惑,才化作妖邪。去年春上,它还托梦与我,说要去寻立空山和尚学法,谁料今日竟又回来作祟……”
雷鸣正待追问,忽听得院中槐树方向传来凄厉叫声,似狐似鼠,又似婴儿啼哭。陈亮抬头望去,只见树冠间有红光闪烁,竟是那黄仙立在枝头,九条尾巴在雨中舒展如伞,每条尾巴尖端都跳动着幽蓝火焰。
“原来是个成了精的黄鼠狼!”雷鸣大笑,刀身一振,竟有龙吟之声。他大步跨出屋门,刀光如雪,直取黄仙。那黄仙却不闪不避,张口喷出一道黄烟,腥臭扑鼻,竟将雷鸣笼在其中。
杨明见状不妙,抽出玄铁剑冲入黄烟。烟中雷鸣正头晕目眩,忽听得耳边传来济公的声音:“屏息凝神,运太清诀!”他依言而行,果然黄烟不能近身。那黄仙见状大惊,转身欲逃,却被陈亮掷出折扇,正中后腿。
黄仙吃痛,哀鸣一声,竟化作一道黄光冲天而起。雷鸣追至院中,只见黄光在雨幕中划出一道弧线,径直往立空山方向去了。他收刀入鞘,对金员外道:“老丈,这妖精中了我一刀,短期内不敢再来。但需防它去立空山搬救兵。”
金员外连声应诺,命人取来二百两银子相谢。雷鸣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与杨明、陈亮分作三份,各得六十余两。天光微亮时,三人告辞出庄,雷鸣回头望了眼金家庄门楣上的“积善之家”匾额,忽然道:“大哥、三弟,你们说这黄仙究竟是妖是仙?”
杨明沉吟道:“济公师父曾说,妖由心生。这黄仙若存善念,便是护庄灵物;若起邪心,便是害人妖孽。今日它虽逃走,但血迹暗黄,显见伤了元气,短期内当无大碍。”
陈亮摇着折扇道:“二哥这一刀砍得好!我听那黄仙叫声凄厉,倒似有几分悔意。但愿它此去立空山能改过自新,莫再作恶。”三人说着,已行至金家庄外三里处的土岗。
此时晨雾未散,土岗上几棵老槐树在雾中若隐若现,树皮上布满青苔,树下野草丛生,露珠在草叶上凝结,折射出点点晨光。陈亮忽然道:“大哥、二哥,你们先行一步,我要出恭。”
杨明、雷鸣点头应允,在岗上稍作停留。忽听得岗下草丛簌簌作响,似有脚步声逼近。雷鸣低声道:“莫不是那黄仙去而复返?”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从草丛中窜出,直扑陈亮背心。
陈亮正蹲在草丛中,听得风声,身子往旁一侧,抬脚便踢。这一脚正中黑影手腕,只听“当啷”一声,钢刀落地。陈亮反手扣住黑影脉门,喝道:“好贼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凶?”
那黑影连连求饶:“好汉爷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陈亮这才看清,这人身高八尺,黑脸膛,头挽牛心发髻,身穿青布短打,腰间系着麻绳,脚蹬草鞋,活脱脱一个江湖草莽。
“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陈亮厉声问道。
“小的是镇江府丹阳县人,姓宋,名八仙,外号‘草上飞’。”贼人颤声道,“只因听得三位好汉要去马家湖,便想……”
“想什么?”雷鸣已提刀赶到,刀背轻轻拍着宋八仙的脸颊,“想劫我们的银两?还是想打探消息?”
宋八仙浑身发抖:“好汉爷明鉴!小的实是丹阳人,听得三位要去马家湖送信,便想……便想跟着去瞧瞧热闹。适才见陈三爷蹲在草丛,以为好欺负,这才动了歹念……”
杨明上前,按住宋八仙肩头,和声道:“你既是丹阳人,可认识陈家堡的陈亮?”
宋八仙闻言一怔,随即磕头如捣蒜:“小的有眼无珠!陈三爷的大名,在丹阳谁人不知?小的方才冒充陈三爷名号,实是该死!”
陈亮闻言,气往上冲,抬手就是一个嘴巴:“我陈亮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岂容你冒充?”宋八仙捂着脸,连连告饶:“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只因听得三位好汉要去马家湖,便想跟着去讨些便宜……”
雷鸣踢了他一脚,道:“念你初犯,且饶你这次。这二十两银子你拿着,改邪归正,做个小买卖罢!”说罢,从怀中掏出二十两银子塞入宋八仙手中。
宋八仙接过银子,千恩万谢,转身便走。走出几步,忽然回头道:“三位好汉,小的有句忠告:马家湖近日不太平,夜里须得提防‘夜游神’!”说罢,身形一闪,已隐入晨雾之中。
三人继续前行,至午时方到马家湖。但见此地依山傍水,柳暗花明,村口立着块石碑,上刻“马家湖”三字,字迹遒劲,显是大家手笔。村中房屋错落有致,多是青砖灰瓦,墙头爬满紫藤,正是暮春时节,紫藤花开得正艳,香气浮动,令人心旷神怡。
三人打听得马俊宅邸,径直来到十字街。只见一座高大门楼,朱红大门紧闭,门楣上悬着块金漆匾额,上书“方孝廉正义重乡里”七字,笔力雄健,显是名家手笔。门两侧蹲着两个石狮子,口衔石珠,栩栩如生。
杨明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开一线,探出张和气的脸孔:“三位找谁?”
“我等奉济公之命,前来送信给马大官人。”杨明递上名帖。
那管家接过名帖,瞥见“灵隐寺济公”四字,脸色骤变,连忙开门请入。三人随他穿过前院,但见院中种着几株丹桂,此时虽未开花,但枝叶扶疏,暗香浮动。假山旁有口古井,井沿上刻着“甘露”二字,井中竟有金色鲤鱼游动,煞是奇观。
至二门,管家请三人稍候,自去通禀。不多时,听得环佩叮当,马俊已迎了出来。他头戴粉绫缎武生巾,双垂灯笼穗,身穿翠蓝箭袖袍,腰系丝绦,足蹬薄底快靴,外罩西湖色英雄大氅,上绣大团花朵,面容俊朗,气度不凡。
“三位远来辛苦!”马俊拱手为礼,“济公师父的书信,在下早已盼得久了。”
三人还礼,随马俊进入正厅。厅中陈设典雅,中堂挂着幅《松鹤延年图》,两侧对联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案头摆着青瓷香炉,炉中沉香袅袅,香气清冽。
马俊请三人上座,命人献茶。茶过三巡,杨明方取出书信。马俊接过,但见信封上画着个酒坛子,钉着七顶帽子,正是济公独有的花样。他拆开信来,刚看了两行,脸色已变。
原来这信中写着:“马俊贤弟,见字如晤。近闻常山县狱中收得一贼,名曰蓬头鬼恽芳。此贼与五云老祖有旧,近日恐有劫牢之变。贤弟须早作准备,可请杨明、雷鸣、陈亮三位壮士相助。此三人乃我亲传弟子,义薄云天,定能助你渡过此劫。切切此言,勿谓言之不预也。”
马俊看罢,抬头望向三人,眼中已带泪光:“三位果然是济公高徒!适才家奴来报,说常山县狱中昨夜果有劫牢之事,门军被杀,贼人已逃。若非三位及时送信,在下恐遭不测!”
杨明道:“马大官人不必客气。我等奉师父之命,自当尽心竭力。”
雷鸣拍案道:“正是!那蓬头鬼恽芳若敢来犯,我定叫他有来无回!”
陈亮则摇着折扇道:“马大官人且放宽心。我等三人既来,定当保你周全。”
马俊大喜,命人安排酒席。席间,马俊说起那蓬头鬼恽芳的来历:“此贼本是江洋大盗,善使流星锤,力大无穷。去年冬里,他劫了丹阳县库银,被官兵追至马家湖,是我设计擒了他。谁料他竟与五云老祖有旧,如今逃出生天,必然报复。”
杨明沉吟道:“五云老祖我有所闻,乃是江南有名的妖道,善使五色云气,能呼风唤雨。马大官人须得提防他使妖法。”
马俊点头道:“杨兄所言极是。我已命家丁在宅院四周撒下雄黄、朱砂,又请了铁面天王郑雄兄来助阵。今晚我们便在书房守夜,看那贼子如何来犯!”
是夜,月黑风高。马家湖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虫鸣唧唧,更添几分凄凉。马俊书房中,四人围坐,烛火摇曳,映得墙上人影幢幢。
郑雄乃是马俊的结义兄弟,生得虎背熊腰,面容黝黑,手使两柄镔铁判官笔,笔杆上刻着“除暴安良”四字。他拍案道:“那贼子若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我倒要看看,是他的流星锤硬,还是我的判官笔利!”
雷鸣大笑道:“郑兄好豪气!待会儿若见贼子,我与你并肩子上!”
陈亮则道:“二位且慢。济公师父曾说,妖由心生。那蓬头鬼恽芳若存善念,未必不能化解。我们且静观其变,莫要轻启战端。”
杨明点头道:“三弟说得是。我们且守在此处,以不变应万变。”
忽听得窗外“吱呀”一声,似是瓦片松动。郑雄一个箭步窜出,判官笔已握在手中。但见月光下,一个黑影正趴在屋顶,身形矫健,竟似猿猴。
“贼子哪里走!”郑雄大喝一声,判官笔已点向黑影后心。那黑影却不闪不避,反手一掌拍向郑雄手腕。郑雄只觉虎口一麻,判官笔竟被震飞。
雷鸣见状,抽出双刀便砍。那黑影身形一晃,已绕到雷鸣背后,伸指一点,雷鸣只觉后背一麻,竟动弹不得。陈亮大惊,折扇一展,十二根银针激射而出,却都被黑影闪过。
杨明此时已抽出玄铁剑,剑光如雪,直取黑影咽喉。那黑影忽然哈哈大笑,竟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稳稳站在院中。月光下,但见此人身高九尺,蓬头垢面,眼窝深陷,正是那蓬头鬼恽芳!
“马俊,你可认得我?”恽芳声音嘶哑,似含无限怨毒。
马俊站在窗内,沉声道:“恽芳,你劫库银在先,杀官兵在后,今日还有何话说?”
恽芳仰天大笑:“我恽芳一生光明磊落,所劫者皆是贪官污吏!你马俊自命清高,却不知私通妖道,残害百姓!”
郑雄大怒,喝道:“一派胡言!看笔!”判官笔如两点寒星,直取恽芳双目。恽芳却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个物事,迎风一晃,竟是个骷髅头。那骷髅头眼中射出绿光,郑雄只觉头晕目眩,竟跌坐在地。
杨明见状不妙,玄铁剑一振,已使出“白虹贯日”招式。恽芳冷笑一声,流星锤已握在手中,锤头带起风雷之声,砸向杨明面门。杨明侧身避过,剑尖点向恽芳手腕。恽芳收锤后退,流星锤忽然化作一团黑雾,将杨明笼罩其中。
雷鸣此时已恢复行动,见杨明遇险,大喝一声,双刀齐出。但见刀光如雪,竟将黑雾劈开一道缝隙。陈亮趁机掷出折扇,扇中银针激射,正中恽芳肩头。恽芳痛呼一声,流星锤脱手飞出,砸在院中石桌上,石桌竟被砸得粉碎。
忽听得空中传来济公的声音:“善哉善哉!恽芳,你迷途知返,尚可救药。”话音未落,济公已飘然而至,手中蒲扇轻轻一扇,黑雾顿时消散。恽芳见状大惊,跪倒在地:“圣僧慈悲!小的是被五云老祖所惑,这才前来寻仇!”
济公扶起恽芳,道:“你且起来。五云老祖已堕入魔道,你随我去灵隐寺修行,他日或可成正果。”
恽芳感动涕零,叩首道:“愿随圣僧修行!”
济公点头微笑,对马俊道:“马贤弟,今日之事,皆因你宅心仁厚,方有此善缘。这蓬头鬼恽芳,从此便是你的护院了。”
马俊大喜,连声称谢。济公又对杨明三人道:“你们三人此番送信有功,且随我去凌霄观,另有要事相托。”
三人跟随济公出了马家湖,但见东方既白,晨光熹微。远处古天山影影绰绰,烟云塔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雷鸣回头望去,只见马俊宅邸中炊烟升起,鸡鸣犬吠,一片祥和景象,心中暗道:“这江湖路远,风云莫测,幸得师父庇佑,方能化险为夷。”
杨明则望着天边渐亮的晨光,轻声道:“但愿天下人人皆能存善念,行善事,如此则天下太平矣。”
陈亮摇着折扇,扇面上“君子慎独”四字在晨光中泛着微光,他笑道:“管他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我们兄弟同心,便是刀山火海也闯得!”
三人说着,脚步愈发坚定,迎着朝阳向古天山方向走去。身后,马家湖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青砖灰瓦的村庄,炊烟袅袅升起,与晨雾融为一体,宛如人间仙境。远处,古天山的轮廓在晨光中愈发清晰,烟云塔顶隐约有金光闪烁,似是济公在塔中诵经,又似是天光破晓,普照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