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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趣网 > 历史军事 > 杨府群英记 > 第88章 英姿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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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风带着露气,掠过双锁山的松林,叶尖上晶莹的露珠一颗颗滚落。山寨内的气氛,却与这清晨的宁静全然相反暗潮翻涌,如压着雷霆。

刘金定听闻高君保连夜不辞而别,还将那柄定婚信物打将银鞭留在房中,气得浑身发抖,心头的怒火几乎要烧穿胸膛。她脸色雪白,胸口起伏不定,银牙咬得“咯崩崩”直响。

“好一个负心薄义的小人!”她怒声骂道,声音中带着颤抖的哭腔,“竟敢留下银鞭退婚,羞辱于我!我刘金定要亲自赶赴寿州,找高君保算这笔账!”

她说着,双眸含泪,然而泪光之中却闪着如刀的寒芒。那是一种被背叛的痛,也是一种不容轻侮的傲。

刘大奈在厅中闻言,只觉胸口发堵,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良久,才长叹一声,喃喃道:

“唉,我这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原以为他是忠勇之子,谁料竟是白眼狼一只。撕毁婚约,弃信物而逃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痴心女子负心汉。”

他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茶盏碎裂,热茶溅在手上也浑然不觉。

“他若真拿婚姻当儿戏,耍弄我父女,我定要与高家对质,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讨个公道!”

说罢,他望向金定,语气渐柔:“孩子,别急。凡事要明查。也许高君保下山另有缘故。若真是无情无义,为父自会出头,去汴梁找皇上评理!”

刘虎在旁冷笑一声,火气上头:“爹,您还替他开脱?那高君保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儿,没什么好心眼!我早说该宰了他,您非说是英雄好汉,如今呢?人家甩了咱妹妹,还留个信物挖苦咱!我妹妹找不着婆家吗?非得他不可?两条腿的男子满地都是!他仗着家有权有势,拿婚姻当笑话,女人当玩物要找他干什么?强扭的瓜儿不甜!”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怒斥。

“畜牲!”

“啪!”刘大奈抡起巴掌,又是一记响亮耳光。昨日打的右脸,今日又补了左脸,两边肿成一般高。

刘虎捂着腮帮子,跪地请罪:“爹,孩儿知错。”

刘大奈怒气未消,拍案而起:“不会说人话就别张嘴!刘家祖祖辈辈行的是忠义正道,讲的是男忠女贤。如今全寨都知金定招夫,喜酒都喝了。如今你叫我明天再立招牌?这不是当众打老夫的脸?要这把胡子还怎么见人?!”

他怒喝一声,又回身看向女儿。

“金定,你虽是女子,却明理识大。为父如今年老,你比我通达。听我一言:高君保虽负你情,但他也是背母私逃,救父心切。高怀德流落敌营,生死未卜,也不失为孝子。若他只是去寿州救驾,尚可原谅。你去前敌寻他,若他悔改回心,为父自许你二人团圆;若他真是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你便传信回来我带双锁山兵马去寿州,把他的人头提回来!”

刘金定抿着唇,泪如断珠。她缓缓跪下,哽咽道:“女儿命苦,遇此薄幸郎,累爹爹操心。女儿不怨,只求能当面问他为何欺我!”

说完,她擦去泪水,神色转为坚毅。

“爹爹,女儿不带兵去寿州了。只是带春兰、夏莲她们四个丫头,另叫刘凯带路。事成与否,必回报爹爹。”

“好!”刘大奈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惜,“不论成败,都要活着回来。”

刘金定点头,拱手告退。

很快,山寨里又响起备马声。刘凯换上马童装束,四个丫鬟换上短靠劲衣。刘金定摘下珠翠环佩,素颜纱帕掩面,将银装钢枪与打将鞭插入鹿皮囊,束在马鞍之侧。

黎明的风吹动她的衣袂,长发如墨,眼神坚定如剑。她回望山寨一眼,拱手拜别父亲。

“爹爹,等我消息。”

六骑人影,踏着晨雾,消失在山道尽头。

高君保前夜四更偷下山来,一路疾驰。山路崎岖,石砾飞溅,他咬牙不顾,任鞭声与风声交织在耳边。

天边鱼肚微白时,已离双锁山数十里。远处,寿州的山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远处寿州在层叠的山影间若隐若现。北风猎猎,卷起战场上的血腥与尘土,灌入口鼻,腥咸中带着焦灼的味道。

高君保策马疾驰,一路尘沙飞扬。连夜赶路,铁蹄踏碎枯草,星光被风割裂。他本该找一处小镇打尖休息,等到半夜再伺机闯营。可这少年心高气盛,初出疆场的热血正燃他心想:“黑夜正好隐蔽,趁今夜冲过去,岂不更快?”

他抬头看了看那如墨的夜空,心里竟有几分豪气。

“等我到寿州,舅舅必设御宴相迎,何必耽搁?少爷我马上就闯进去,拿下首功,也让那刘金定看看高君保不是吃闲饭的!”

想到这,他一拉缰绳,披盔执枪,振衣上马,也不辨方向,径直催马向前。

原来他闯的正是北营。

南唐大帅林文善虽四面围困寿州,但布阵却有轻重之分。南营是主帅大帐所在,精兵如云。其次便是北营因其地势最要,从寿州通往汴梁的官道便经此处,路近且平。若北营失守,南唐大军便如漏水之桶,守势尽失。故此处设重兵把守,烽火台密布,壕沟纵横,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然而高君保一心只想着立功显名,全不知其中险恶。

夜风凛冽,旌旗如浪。高君保驰到北营外五、六里时,了望台上便已有军卒察觉。烽火连传,铜锣急鸣。营中战马嘶鸣如雷,兵丁蜂拥而出,布下合围。

“敌袭!”

喊声震天。

高君保却毫不在意,长枪一挺,策马直冲。壕沟面前,马蹄生风,他一勒缰,铁骑腾空,带着火光跃过壕堑,重重落地。火把照亮他一身银甲,寒光如霜。

“呔!”

他一声暴喝,枪花闪烁,银龙破风,顷刻间连挑七人。鲜血飞洒在盔甲上,被夜色吞没。

敌军阵势虽乱,终究人多势广。火光照耀间,营门大开,数千军卒分列两侧,如铁流涌动。

高君保冲到第三重营垒,却见前方火光突亮,三声炮响震彻夜空,战鼓连击。敌阵分开,排成半圆正是南唐军有名的母狗阵。

只见中军高擎大旗,两骑并出。其一骑上,豹皮披挂,银盔映火,声若惊雷:“小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闯我南唐北营!通名受死!”

高君保勒马停住,抬眼望去,只见那人面如靛色,眉赤如火,发髯皆红,骑一头花斑豹马,手执金镜,金光闪闪,照得人眼几乎睁不开。

“敌将何人?”他厉声问道。

那人一声冷笑,声音似铜钟震耳:“我乃南唐王麾下右镇殿将军刁祖虎!”此人与其兄刁祖龙,皆为南唐十二上将之一,奉命镇守北营,与梅声远分领左右翼。

高君保听罢,冷哼一声:“姓刁的!少爷有要事入寿州,不愿与你交战。若挡我路,便是头插草标,前来卖命。速退!”

刁祖虎狞笑:“慢来,报上名姓,让爷爷知道今日杀的谁!”

“听好了!我父征南大帅东平王高怀德,我母燕长公主赵美容。我名高琼,字君保!”

“什么?你是高怀德之子?”刁祖虎愣了一下,随即仰天狂笑,笑声如雷,震得旌旗乱颤。

高君保皱眉:“你笑什么?”

刁祖虎收笑,双眼赤红如血:“我笑苍天有眼,竟将你送到我面前!七年前你父高怀德在寿州破阵,削我头皮、断我兄臂,使我刁家兄弟受辱至今。今日天意昭昭,让我手刃高家遗种,为兄长报仇雪恨!”

高君保冷声道:“你兄弟当年助纣为虐,南唐昏主残暴无道,纵兵屠城,罪该万死。今我父行忠义之师,斩尔辈乃天理!你不思悔改,反要执迷不悟?看枪!”

话音未落,银枪一挺,寒光闪耀,直取刁祖虎面门。

刁祖虎冷哼,金镜一翻,双臂发力,“当”地一声脆响,两骑相错,火星飞溅。两人战成一团,枪影如蛇,金光似电。

顷刻间,战鼓雷动,偏将、副将齐上,南唐军如潮涌至,将他团团围住,三层五层,风雨不透。

高君保奋战不息,枪似游龙,怒气冲霄。可毕竟寡不敌众,加之自晨起一粒米未进,饥饿空虚,力气渐衰,臂膀酸麻,呼吸紊乱。

汗水顺着面颊流下,混着血与尘,模糊了视线。他心中一阵懊恼,暗想:

“原来刘大奈说得没错,我真是逞强鲁莽。若刘金定在此,鱼帮水,水帮鱼,也许能闯过去。如今孤身陷阵,怎能脱身?”

他一边奋战,一边望着那黑压压的军阵,心里一片焦灼。

而此刻,在另一条山道上,刘金定的战马正踏着碎石狂奔。

她一身轻甲,风掠披帛,眼神冷峻如霜。刘凯领路,春兰、夏莲等人紧随其后。

“小姐,天快亮了!”刘凯大喊。

“无妨!他前脚走,我们后脚追若真敢负我,我要他生不如死!”

晨雾未散,天地间一片苍茫。北风卷着黄沙在旷野间呼啸,远处寿州城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四周皆是荒草与残垣,唯有南唐大营旌旗招展,绵延数十里,帐连帐、营接营,犹如一条盘踞荒原的巨龙。

刘金定勒马立在一处高坡上,目光沿着营垒远远望去。那身影孤绝而英挺,风掠动她的青丝与战袍,眼神里既有焦灼,也有一丝深藏的痛。

“高君保是半夜走的,”她心里默默盘算,“我天亮才下山,照时辰算,他早该进寿州了。我闯过敌营,去城下找他,把这桩事问个明白要他亲口交代清楚!”

目光所及,敌营连绵不绝,火光零星,守哨处炊烟袅袅。再远处,寿州城影影绰绰,不过一个小黑点。她回身望了望身后的随行刘凯与四名丫鬟,一个个尘土满面,衣襟早被汗湿透。

刘金定的心软了几分:“孩子们累坏了。”她将众人领进一处林中避风的地方,临时歇脚。

刘凯问道:“大姑,上哪儿找高少爷?”

刘金定目光坚定,缓声道:“我自己进营去找。你们五人按原路回去,半道有座土地庙,庙后树林茂密,可藏身。饿了就想办法弄点吃的,渴了就取水喝。天黑便在林中歇下。若明日日出三竿,我还不回来,就别再等了。那时候……就是出事了。回山告诉我爹,让他当这世上没我这个女儿。”

刘凯脸色一变,焦急道:“大姑,我们不能丢下你!生死与共,才是兄妹情义!”

刘金定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勉强笑了笑:“傻孩子,宁可一人断肠,也别叫多人受寒。闯敌营是拿命去赌的事,你们的武艺不精,带着我反成累赘。若全军覆没,我该如何对得起你们的爹娘?”

春兰眼圈一红,声音哽咽:“小姐,我们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魂。哪能让您独闯虎穴!”

刘金定沉默良久,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

“我自幼习武,为的不是闺中安逸,而是男儿所不能为。如今宋主被困,社稷如风中残灯,江山危在旦夕。此时若还谈生死,岂不愧对‘忠义’二字?再说”她语声微顿,眼神微垂,“高君保闯营在前,我怎能袖手旁观?”

她抬起头,语气陡然坚毅:“你们都退下,在林中等我。”

话音未落,她翻身上马。阳光穿透云雾,照在她银甲之上,光芒如雪。

“小姐”春兰一声惊呼,却见刘金定拨马转身,已飞驰而去。

刘金定沿着山势绕行,一路疾驰。风在耳边呼啸,长鞭拍马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她自幼熟知此地地形,行至北营斜东角时停下,放眼望去营帐密集如林,却显得有些松懈。

“他从北门闯,我走东角,省得正面冲突。”她心中暗道。

只见东营防线稀疏,烽火台无人值守,流动哨寥寥无几。营中军卒有的打盹,有的闲聊,几个士兵光着膀子,在火堆边烤肉取暖。哨兵虽有,却眼神散漫,弓弩搭着也不曾拉满。

刘金定暗暗点头:“此地守军松懈,当是可乘之机。”

她翻身下马,松开肚带,解下马鞍,让坐骑吃草休息。又俯身在清水坑边捧水饮了几口,洗去脸上的尘土。那匹战马饮足了水,兴奋地打了几个响鼻,浑身抖动,尾巴一扫,精神抖擞。

刘金定轻抚马颈,低声道:“老伙计,生死在此一举。”

她扣好马鞍,束紧盔甲,披上轻袍。背上打将银鞭,挂上四楞银锏,腰悬绣绒刀,整装待发。

东风起处,她策马缓行。离营门还有四、五里,她勒住缰绳,改作轻步,故意放慢脚程,装出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

南唐守兵远远看见,惊诧不已。有人低声咒骂:“这谁家的女娘子?打扮古怪,既不像咱军中,也不像宋兵。”

一名士卒搭弓上弦,喊道:“前面女子,止步!再走一步,放箭了!”

刘金定早有准备,缓缓抬头,露出一抹镇定的微笑。她的声音柔中带力,清亮如银铃,却又透着威势。

“几位军爷莫慌,”她策马靠近,举手作礼,“我乃北方双锁山刘家寨女将,奉你家元帅林文善之命,特来军前议事!”

她声音未落,营外的南唐兵便愣住了。那音色柔中带劲,似春风吹破柳丝,又如碧空落下一串玉珠。有人暗暗咽了口唾沫,心道:这女人说话怎么这般好听?

那声音像撕开一匹细绫,柔韧清脆;像茶盅轻碰的叮咚;又似扬琴初拨、古筝微响、百灵齐鸣、画眉清啼;既有姑娘的娇,又有战将的骨。听得南唐士兵一个个傻眼,连搭在弓上的手也忘了拉。

弓箭手本该守岗警戒,却全都从土圩后站起来,脖子伸得老长,眼珠几乎要掉出来。一个个心惊肉跳,暗想:“少看一眼怕后悔一生!”

刘金定策马至近前,仍神态自若,眼神从容。小头目见她自报来历,又提到林文善,不禁疑惑:“这女子……该不会是北方投来的女将?”

几个士兵交头接耳:

“她要见林元帅干嘛?”

“你管得着吗?万一真是朝廷派来的使者,咱们拦了有命没命?”

一个胆大的上前喊道:“女将军,别往前走了!林元帅不在这里,他在南营,你得绕过去!”

刘金定柔声问:“那这东营主将是谁?”

“姓季。”

“那好,我去找李将军。”

那士兵一愣:“你认识我家主将?”

刘金定嫣然一笑:“一回生,两回熟。见面就认得了。”

语气轻柔,却带着一股让人不敢违逆的气势。她说完,策马越过土圩,身形一倾,马如离弦之箭,飞越壕沟,直奔营门。

“喂!你叫什么名字?”守门军卒慌忙喊。

刘金定回头一笑,唇角微翘:“我叫刘金定记好了。”

那一笑,光如月下流银,惊得众人心头发麻。等他们回过神时,她已经到了营门。

营前站着二三十个兵丁,一字排开,齐声喝道:“站住!什么人!”

刘金定淡淡一笑:“我找李将军,他请我进营议事。”

“你是哪的?”

“双锁山刘家寨。”

军卒你望我,我望你,谁也没听过这号人物。正当犹豫,一个牙将出帐呵斥:“女将军,军中有军法!未经通传,不得擅闯。你若真找主将,等我去禀报一声。”

刘金定收住笑意,目光一寒,语气柔中带锋:“不用问了有人比你更着急。”

“谁着急?”牙将冷笑。

“它。”

话音刚落,只见她手影一闪,绣绒大刀已出鞘。那刀寒光耀目,带起一阵狂风。“咔嚓”一声脆响,牙将的脖子血光乍现,头颅飞起。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圈,竟还没断气,猛然一咬,咬住一名士兵的脚面!

那士兵惨叫一声:“我的妈呀!”扑倒在地。

门前众兵全被这一幕吓懵。有人连刀都掉了,腿打摆子似的乱抖。还未反应过来,刘金定已提缰一抖,刀柄一敲马骨,坐骑长嘶,猛然蹿进营门!

蹄声如雷,尘沙翻涌,她的银甲在阳光下闪烁成一道刺眼的光。

“闯营了!”

“是个女的!叫刘金定快截住!”

乱哄哄的喊声瞬间惊动整个东营。

东营向来松懈,守将李重进多年不练兵,士卒养成了怠惰的毛病。正午的烈阳炙烤帐顶,兵卒们干脆脱甲光膀,在帐中睡觉。营中弥漫着汗臭与酒气。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犹如一道霹雳劈开闷雷的天。

兵卒们从梦中惊起,一个穿反了衣服,一个拿裤子套脑袋;有人赤脚提刀,有人抱着靴子乱跑;更有人把头盔当饭碗扣头上。营盘顷刻大乱,喊声、哭声、咒声此起彼伏。

牛犊拉车般的混乱中,刘金定策马直闯,刀光似电。帐篷被掀翻,木桩被撞断,她的战马在营中踏出一条通道,风卷起她的长发,像火焰一样在阳光下跳跃。

“拦住她!拦住!”有人狂喊,却无人敢上。

东营主将正是李重进。此人原为周主郭威外甥、柴荣表兄,当年一心扶周灭宋。寿州之战,他暗用哭丧计,欲生擒赵匡胤,却反被赵匡胤擒获。那一战,他败得彻底,却未被诛。赵匡胤以仁义待之,反放他归营。

从那以后,李重进每念此事,心如刀绞。南唐虽收留他为将,他却心怀愧疚,明保南唐,暗助宋军。寿州被围时,赵匡胤困城乏盐,他时常命士兵“夜失两筐盐”,让人取去。

此时此刻李重进听得营外喊杀震天,旗牌官慌忙入帐,扑通跪下:“启禀将军!北面有一女子闯营,斩我两将,连破三关!”

帐中烛光微暗,李重进倚枕半卧,眉头微皱。半晌,他缓缓睁眼,眼中一抹复杂的光在跳:“闯营的……是个女子?”

旗牌官低头道:“是,骑白马,银甲,手持绣绒刀,杀入极快。副将陈子南已被劈作两段,尸横马下。”

帐外风起,帐帘猎猎作响。李重进静了片刻,忽轻叹一声:“守了几年,从未有人敢闯我东营。今日闯营的,却是个女子……世道荒凉,也只有女儿家还有胆气。”

他披衣起身,踱到案前,指尖轻叩桌面。良久,低声自语:“出去对阵,她若是宋将,我一刀砍去,岂不对不起赵匡胤?若她杀我,又算什么忠?……罢了,罢了谁都不亏。”

说完,他转身重又躺回榻上,背对烛光,喃喃道:“让她过去吧。”

旗牌官愣住:“将军,这”

李重进挥手止住:“你什么都没看见。今夜,风大,帐篷里安静些。”

他闭上眼,假作沉睡,心底却潮水般涌动。那一年,柴荣征南,赵匡胤破阵擒己,本该斩首立威。赵匡胤却拔刀在地,只留一句话:“天命未改,留你性命。”

从此,他欠了赵匡胤一命,也欠了自己一生的清白。

营外早已大乱。旗牌官例行点兵,磨磨蹭蹭,待人马出动时,刘金定早破三营,血路如绸带铺在身后。

副将陈子南提刀挡道,怒喝:“贼女休走!”

话音未落,刘金定人随刀动,绣绒刀寒光一闪,直接迎面架上陈子的铁刀。那声金铁交鸣响彻夜空,陈子南手臂一震,虎口迸血,刀脱手飞起。刘金定顺势一旋,绣绒刀带着夜风呼啸,斜劈而下

“嘶”

刀风过处,血雾翻涌。陈子南胸前裂开一道森冷的血口,整个人被劈作两截。

将官一死,营中军卒顿时溃散,哭喊着四逃,乱如蜂散。

刘金定不再回头,策马扬鞭,身影如银蛇穿行火海之间,马蹄踏碎炭灰,长发与披风被风卷得如火焰燃烧。她咬紧唇角,眼神中唯有一个方向寿州。

护城河在望。

夜色浓重,东城之上火炬连天,弓弦拉满,箭簇齐齐闪着寒光。风里带着湿冷的血腥气,城头传来低沉的喝问声:“什么人!再上前一步,放箭!”

刘金定勒缰,桃花马嘶鸣长啸,扬起的尘土混着血气扑面。她抬头望向城头,声音清亮:“城上军爷莫放箭!我乃双锁山刘家庄女将,有要事禀告!”

她的声音穿过风浪,城头守将罗延西听得真切,神情一震。

“女将?!”他立刻站起,手搭凉棚,眯眼望去。火光中,只见那人银甲如雪,战马红鬃翻浪,披风猎猎,一双眼在夜色中燃着光。

罗延西低声喃喃:“能从南唐营杀出,绝非常人……”

他高声问:“那女子,可敢报名?”

刘金定沉吟片刻,心中翻涌不安。她该如何自报?

若说来投宋营,无人引荐;若说找亲人,又与城中毫无关系;若说为情而来那高君保负心弃她,岂能开口?

风吹乱她鬓发,她轻咬唇,忽然朗声答:“我乃双锁山刘家人,名刘金定,特来寿州找人。”

“找谁?”

“高君保。”

罗延西一愣,那名字如雷贯耳。

他回头问军卒:“可有一名高君保?有人报号入城吗?”

众人皆摇头:“没有。”

夜色沉如铅墨,寒风卷着血腥与焦烟的气息,在寿州北营上空呼啸不止。

天幕低垂,星光被火光吞没,杀声、马嘶、刀鸣混作一处,仿佛连空气都被鲜血染红。

刘金定从东城折返,一路疾驰。她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翻卷,马蹄踏碎冻土。城头那句“北营有人厮杀”的呼喊,像一柄尖刺钉进她心头她知道,那人十有八九是高君保。

“他若死在敌营,我刘金定岂能苟活!”

她一夹马腹,桃花马长嘶一声,飞跃壕沟,直奔北营。

北营不同于东营,防御森严。烽火高燃,十步一哨。两名南唐偏将守门,一见刘金定策马冲来,立刻抬刀拦截。

“何人擅闯军营!”

回答他们的,是绣绒刀的一道寒光。

“当!”金铁交鸣震耳欲聋。刘金定一刀削断一人兵刃,又顺势横斩另一人腿骨,血光迸溅。那两人连惨叫都未及出口,便滚落马下。

营门大乱,她不再迟疑,勒缰一转,马蹄疾如飞燕,长刀舞起,寒光翻卷。她杀进营中,左冲右突,刀势如暴风,所过之处血雨腥风。

她的盔甲被火光映得通红,额角汗水混着血珠滚落,眼神中却只有一个念头救他。

不知杀了多少人,不知冲过多少营障,耳畔只剩怒吼与心跳。忽然,前方的喊杀声格外嘈杂,刀光翻腾,战马惊嘶。她提刀高举,跃上土丘远望

那一刻,她看到了他。

白甲银枪,马陷重围。

高君保!

他披着残破的白袍,盔缨染血,左臂已经中伤,却仍死死支着长枪,与那红发巨汉血战不休。敌将身骑花豹马,金甲耀眼,正是南唐右镇殿将刁祖虎。

“南唐兵闪开刘金定来也!”

她一声怒喝,震得天野回荡,手中大刀疾舞,光影翻腾。火光照在她眉眼之间,凌厉中带着几分悲怆。

南唐兵骤然骚乱,纷纷回首,只见那骑士银甲生光,刀风卷烈焰,如一道流星劈入血海。

刁祖虎眉头一拧,抬头一看,心中凛然:“竟是女子?”

高君保趁机喘息一口,双手发抖,几乎拿不住枪。汗水与血从他下巴滴落,他喃喃自语:“是谁救了我……”

回头望去,火光中那道身影破阵而来,红披风猎猎,盔下的双眸坚毅冷峻。

他愣住了

竟是刘金定!

胸口像被重锤击中,羞愧、震动、悔恨、感激,一股脑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夜逃双锁山的那一夜,想着她的泪、她的怒、她的骄傲。

他原以为斩断情丝便可无负于心,未料她竟以命相护。

“她来了……是来救我的。”

心头一阵灼痛。

刘金定杀入重围,看他满身血污,心头一酸,怒意却随之更盛:

“高君保!你既无情,我偏要与你有义!”

她冷声道:“高将军歇息片刻,我来接这阵!”

高君保张口,声音微颤:“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那一声“小姐”,如和风拂面。刘金定眼神微动,怒意也化为几分酸楚。她咬唇低声道:“不必多言,助我杀敌便是!”

她勒马一转,直扑刁祖虎。

刀马相交,火光闪烁。刁祖虎金盔赤发,刀势如山,力沉千钧。刘金定刀走轻灵,招式飘逸,却每一击都透着狠劲。刀与刀撞击,火星四溅,回音如雷。

数十合之后,刘金定暗自心惊:此人力大无穷,硬拼非我所长。

她刀势一缓,佯作力竭,拨马欲退:“姓刁的,姑奶奶不是你对手,我先走一步!”

刁祖虎哈哈狂笑:“娘儿们也敢逞强?哪里走!”

他纵马疾追,马头几乎贴上她的马尾。

刁祖虎金盔血染,怒目如铜铃,手中金镗挥舞,带起阵阵破风之声。刘金定策桃花马迎上,银甲映火,目光冷厉如霜。两马相交间,火星四溅,金铁交鸣震彻天野。

忽然,刁祖虎怒吼一声,抡起手中金镗当头砸下。那力道沉猛,仿佛能将天地劈开。刘金定双膀一振,马缰一拨,桃红马骤然打横,蹄声翻飞,险险躲过。她目光一寒,左手已抽出打将银鞭,寒光如电。

“喝!”

鞭影破空,带起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直砸刁祖虎头顶。

“砰!”

那一击沉猛绝伦,只见刁祖虎的金盔应声崩裂,天灵盖粉碎,鲜血与脑浆飞溅。他的身躯在马鞍上晃了两晃,眼神还停在震惊的一瞬,便直挺挺坠落下马。战马惊嘶,倒卷几步,踢翻数名士卒,刁祖虎的尸体被尘土吞没,生机尽断。

南唐兵见主将毙命,阵脚顿时大乱。呼喊声、溃逃声混作一团。

刘金定喘息片刻,正要转身与高君保说话,忽听背后杀气骤起

“丫头休走!梅声远到了!”

喝声如雷,宣花斧带着劲风破空而来。

刘金定猛一转身,眼神凌厉如刃,左手一抄,挂上大刀;右手却已抽出画眉弓。她在马背上翻腕搭弦,动作如行云流水,冷风掠面,衣袂猎猎。

“锵”弓弦一响,两支雕翎箭破空而出。

“嗖!嗖!”

梅声远正高举大斧怒喝,根本没料到她会反手射击。一箭直入左眼,一箭穿喉而出,血光溅射三尺。梅声远仰天惨叫,连人带斧翻下马去。南唐兵卒仓皇救起,只见两支雕翎箭深没至羽,鲜血喷涌如泉,转瞬便绝了气。

刘金定连杀两将,营中再度大乱。乱兵纷纷呼喊着“退!退”,一时间刀枪乱舞,喊杀如潮。

然而这乱势中,又有无数敌兵回涌而来,将她与高君保分隔开。战场嘶喊震天,刘金定高声呼唤,却听不到回应。

“高君保!”

无人应答。

乱军中,几名南唐兵抡起斩马刀,专砍战马的腿。高君保奋力挥枪,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可一不留神,马后胯已被砍开半尺长口子,血流如注。

“唏溜溜!”

战马痛嘶,惊惧暴起,踢翻三人,狂奔乱撞。又一刀斩来,后腿再中,血溅长空。

高君保只觉身体一倾,几乎被甩下马去。他死死扣住马鞍,整个人贴在马背上,任那受惊的战马嘶吼狂奔。

“驾驾!”他怒喝,但马早已失控。

战马似疯,四蹄腾空,冲破重围,一路狂奔向西。火光在他眼中连成一片,他心中一阵空茫:若此命该绝,便死在此处罢。

另一边,刘金定还在奋战。她猛然听到那声嘶鸣,抬眼望去,只见高君保的白马在乱军间狂奔,血迹沿途飞洒。

“糟了!”她心头一紧。

那马若往寿州方向还好,若是闯入敌营……他必死无疑!

她不再恋战,奋力劈开一条血路,策马疾追。

火光、尘烟、血雨中,她一骑银甲,如流星坠地般疾掠。南唐兵企图阻拦,却被她刀光一扫,纷纷倒地。她越杀越急,心头的焦灼像火焰一样燃烧。

“君保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拼命也要踏平这寿州!”

她的马气力渐虚,蹄声愈慢,然而她不敢停,连气都不敢喘。眼前那匹白马如幽魂般在乱军间乱撞,二人一前一后,宛若生死追逐。

她的刀一连砍翻数人,敌兵倒下的惨叫混着她的怒吼在夜里回荡。

血流成河,杀声震地。

很快,她追至西营。

前方一道闸门火光冲天,两员大将率军堵路一人是原朱叉关主帅刘孝,一人是寿州名将“立地金刀”白杰。

白杰高声怒喝:“黄毛丫头别走!立地金刀白杰在此,尔通名受死!”

刘金定勒马停步,冷笑:“我乃双锁山女寨主刘金定!来此救人,非为祸乱!若识时务,让路放行!”

白杰狂笑,举刀前指:“好个狂徒!既敢闯我西营,便休怪我刀下无情!”

话音未落,金刀闪光,搂头便斩。

刘金定无惧,抖手绣绒刀迎上。两马相交,刀光如电。她刀势凌厉,白杰力重如山,金铁交击,震得火花四溅。战到十余合,刘金定气息渐急她心中仍牵挂着那匹失控的白马。

不能久战……得速决!

她虚砍一刀,佯装不敌,拨马疾退。白杰见状冷笑,催马紧追。

“逃得了吗!”

就在他追至马尾的一瞬,刘金定忽然回身,左手接刀,右手已从怀中掏出一柄四楞银装锏那是高君保当年留给她的定情信物。

锏光一闪,寒气逼人。

她冷声喝道:“替我未婚夫还你一锏!”

“砰!”

银锏破风而出,重重砸在白杰后背。只听骨裂之声,白杰身子一晃,两眼翻白,血从口中喷出,整个人伏在鞍上,连连摇晃,终是坠马而亡。

刘孝惊呼一声:“大帅!”慌忙上前救人。

趁着军心大乱,刘金定提缰回马,银甲翻光,策马如电,冲破重围。

夜色低垂,火光在乱营中摇曳。漫天尘土混着血腥味弥漫,刘金定策着桃红马,在血与烟的荒野中穿行。她的绣绒刀早已卷刃,盔甲上布满裂痕,汗水顺着鬓角流入眼中,咸涩刺痛。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口似被烈火灼烧,双臂酸得几乎握不稳刀柄。

桃红马同样气喘如牛,四蹄踏血,浑身的毛都被汗水浸透,在寒风中“突突”直抖。它喷着粗气,鼻息里冒着白雾,却仍被女主人的意志驱策着向前。

刘金定抬眼望去,夜色深沉如墨,四下只余火光与尸影。她扫视一圈,不见高君保的踪影,心头一紧。

他呢?

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心中的咚咚声在盔中回响。

“莫非……他已冲出西营,去了寿州?”她心中一闪念。

她不敢停,提刀一挥,桃红马嘶鸣着再次向前冲去。南唐兵阵早乱,无主之军如散沙四溢。主将俱伤,无人压阵,刘金定冲杀之势如破竹。她刀下寒光流转,鲜血在火光中迸射成红雾。

“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她心里念着这句老话,咬紧牙关,催马疾驰。

血路再开。她硬是杀出重围,沿着尸横遍野的营道,直奔寿州方向。

离城尚有五六里,远处的城墙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城头灯火摇曳,风卷旌旗猎猎作响。刘金定勒马停步,双目望去,城门却紧闭如铁,城下寂静无声。

她心头一凉

“坏了!”

那一瞬,她几乎听到了自己心底裂开的声音。

“他……没有进城!”

她脑中一片混乱,仿佛有一只手攥住了心脏,狠狠一拧。高君保那匹受惊的白马带伤逃出,若未能冲进寿州,极可能仍在敌营折返。

刘金定垂下眼,喉咙滚动,低声呢喃:“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国家折一栋梁,高家绝一后代,而我……我再无活下去的理由。”

她的眼神重新燃起光,像灰烬中最后一簇火星。

“我回去找他!”

那一声低语像誓言。她抖擞精神,再度翻转马头,刀锋寒光闪烁,桃红马嘶鸣着踏血而行。

返回南唐营地的路上,风更冷了,尘更厚了。夜已过半,火光渐低,只余焦木断旗在风中噼啪作响。

每前进一步,都有敌兵冲出,每一次碰撞,刀光都在黑暗中划出短促的闪电。她几乎没有力气,胳膊酸得像灌了铅,但她不敢停。

那是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只要高君保还活着,她就要找到他。

血流在她掌中凝结成痂,刀柄滑腻如蛇。她再次杀出一道血线,终于闯入中营。

就在此时,号炮齐鸣,夜空骤亮。无数火把与松明如流星般点燃,一时间,漫天皆火。

“轰!”

那是林文善的大营。

只见中营之中,火光如昼,千军列阵。为首一骑老将,声若洪钟,气势如山。

那人约五十余岁,面色铁青,双眉如剑,头戴镔铁荷叶帅盔,盔上十三曲簪缨随风而舞。乌金甲在火光中闪着沉沉冷光,外罩大红战袍,威风凛凛。坐下青鬃马喷着鼻息,铁蹄踏地有声。

他手中握着一柄飞镰大砍刀,刀刃宽厚如门板,寒光吞吐,气势迫人。

“丫头止步!”

声如雷霆,震得天地俱惊。

“本帅南唐无敌将,林文善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