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刚漫过窗棂时，楚羽正蹲在卧房角落摆弄阵旗。青灰色的旗面沾着点朱砂，是他昨夜用指尖血混着朱砂画的阵纹——这是糖糖教他的“锁灵阵”，寻常时只能困住修士灵力，可若以纯阳圣血为引，便能短暂锁住神魂，哪怕是炼虚境修士的神魂波动，也能压得一时。
“哗啦——”
天上的巨龙忽然振翅，狂风卷着沙石砸在窗纸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白痕。楚羽手一抖，朱砂笔在旗面上歪了道缝，他皱了皱眉，往床边瞥了眼——玉清霜还睡着，眉头却被风声惊得蹙了蹙，唇瓣抿得发白。
他放轻动作，把阵旗收进木盒，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她的呼吸比昨日更浅了，眼尾泛着青黑，显然夜里又没睡安稳。楚羽伸手替她拢了拢被角，指尖触到她的手腕——皮肤凉得像浸了冰，连脉搏都弱得快摸不到了。
“师尊……”他低声唤了句，声音轻得像怕吵醒她，“再撑三天……就三天……”
窗外忽然传来巨龙的嘶吼，不是先前低沉的威慑，而是带着点尖利的嘲弄。楚羽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领头的那头黑龙正悬在府顶，凌月瑶的声音裹着灵力砸下来，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冰：
“楚羽！还在等什么？她撑不过今夜了！”
“你以为守着个将死之人有用吗？城西的粮铺昨夜被龙爪掀了，今日怕是要饿死人了！”
“再等下去，这满城的人都得为她陪葬！你忍心？”
话音落时，一头青鳞巨龙忽然俯冲而下，利爪扫过街角的牌坊——“轰隆”一声，青石牌坊应声而碎，碎石溅到府墙根下，惊得侍从们缩在廊下瑟瑟发抖。
楚羽的指尖攥得窗棂发疼。他看见街对面的百姓正往地窖里钻，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摔在地上，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却没人敢回头扶——恐惧像瘟疫，早已把人心啃得只剩自保。
“小公子……”老管家颤巍巍地跑进来，手里攥着张字条，“这是……这是城东百姓托人递进来的……”
楚羽接过字条，墨迹被汗水浸得发晕，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求小公子送国师出城，保我等性命”。末尾还按了密密麻麻的指印，红得像血。
他把字条捏成纸团，指节泛白。老管家还在低声劝：“小公子，要不……要不就听他们的吧？凌仙师说了，只要您跟她走，龙就……”
“闭嘴。”楚羽的声音冷得像冰，“再提‘送她走’三个字，你就滚出府。”
老管家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只是看着天上盘旋的巨龙，眼里的绝望越来越重。楚羽没理会他，转身往书房走——书房的暗格里藏着布阵用的阵盘，是他前几日偷偷翻出来的，此刻正需要调试阵眼。
书房里积着层薄灰，楚羽把阵盘放在桌上，指尖抚过盘上的凹槽——这阵盘是玉清霜早年用的，边缘还刻着她的名字，只是被岁月磨得快看不清了。他取出昨夜画好的七面阵旗，按“北斗七星”的方位插在阵盘凹槽里，又从储物袋里摸出块淡蓝的晶石——是他用纯阳圣血温养了三日的“引灵晶”，此刻正泛着暖光。
“咔哒。”
引灵晶嵌进阵眼时，阵盘忽然发出阵嗡鸣，淡金色的光纹顺着凹槽蔓延开，映得楚羽的脸忽明忽暗。他指尖掐诀，灵力注入阵盘——光纹瞬间亮了几分，却在触到阵旗时微微一滞。
“还差些……”他低声自语。锁灵阵需要七面阵旗同源，可他昨夜匆忙画阵时，有两面旗的朱砂里掺的圣血太少，灵力流转不畅。
楚羽咬了咬唇，抬手划破指尖——鲜红的血珠滴在阵旗上，被朱砂吸得干干净净。阵盘的嗡鸣声顿时变得顺畅，光纹在桌上铺展开，像张金色的网。
“这样就……差不多了。”他松了口气，指尖却有些发虚——纯阳圣血损耗本就大，这几日为了温养引灵晶，他的脸色也白了些。
刚把阵盘收进暗格，就听见卧房传来动静。楚羽快步跑回去，见玉清霜正挣扎着想下床，身子晃得像风中的烛火。“师尊！你干什么！”他慌忙冲过去扶住她，把她按回床上，“你还病着！不能动！”
玉清霜的眼神却很亮，直直地看着他：“你在布阵？”
楚羽愣了愣，没敢瞒：“嗯……我怕五天后凌月瑶耍手段，布个阵防着点。”
“锁灵阵？”玉清霜笑了笑，咳了两声，“你倒还记得我当年教你的阵术。”
楚羽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她早忘了这些琐事，毕竟那时他才刚入师门，连握剑都握不稳。“师尊教的，我没忘。”他蹲在床边，替她擦了擦嘴角的血沫，声音软了些，“等阵布好了，就算打不过她，也能护着你走。”
玉清霜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指尖的伤口——刚划破的地方还在渗血，红得刺眼。她抬手，用指腹轻轻按在伤口上，灵力微弱地渡过去，替他止住了血。“别总用自己的血。”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疼惜，“你这身子……经不住耗。”
楚羽心里一暖，故意凑过去蹭了蹭她的掌心，像个撒娇的孩子：“没事的师尊，我是纯阳圣体，血长得快。再说……能护着师尊，耗点血算什么？”
玉清霜的指尖颤了颤，没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窗外的龙吟还在响，夹杂着百姓的哭喊声，可卧房里却静得很，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午后的天忽然暗了下来。不是乌云遮日，是天上的巨龙越聚越多——三十头青鳞龙盘旋在都城上空，把日光挡得严严实实，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龙爪碾过屋顶瓦片的“咯吱”声，像死神的脚步。
“嗷——”
一头青鳞龙忽然对着府内喷了口龙息，淡绿色的毒雾落在院墙上，青砖瞬间被腐蚀出坑洼，冒出刺鼻的白烟。侍从们尖叫着往屋里躲，老管家抱着柱子哭：“完了……这下真完了……凌仙师是要逼死我们啊……”
楚羽站在廊下没动。他看着毒雾慢慢漫过院墙，离卧房越来越近，忽然抬手——藏在袖里的阵旗飞了出去，七面青灰色的旗面在空中展开，金色的阵纹瞬间亮起，在府外织成道光墙。
“轰！”
毒雾撞在光墙上，发出阵嗤响，慢慢散了。天上的巨龙愣了愣，随即发出阵愤怒的嘶吼——凌月瑶的声音再次砸下来，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怒：“锁灵阵？你竟布了阵？楚羽，你非要逼我踏平这里吗？”
楚羽没理她。他转身回卧房，见玉清霜正靠在床头看他，眸底有了点笑意：“阵布得不错。比当年……进步多了。”
“那是师尊教得好。”楚羽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有这阵在，至少能挡住他们一时。”
玉清霜没接话，只是看着窗外的光墙，眼神里有了点复杂：“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楚羽愣了愣：“想好什么？”
“用你的血……救我。”玉清霜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在楚羽心上，“我知道纯阳圣体的血能换命……你这几日偷偷耗血布阵，就是在等时机，对不对？”
楚羽的心跳瞬间乱了。他张了张嘴，想否认，却看见她眼里的清明——她什么都知道。
“别否认。”玉清霜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抚过他的脸颊，“你瞒不过我。从你昨夜摸进书房翻阵盘时，我就知道了。”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疼，“傻小子，你知不知道用圣血换命有多险？稍有不慎，你自己也会……”
“我知道！”楚羽打断她，红了眼眶，“可我不能看着你死！师尊，我只有你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委屈，眼泪掉了下来，砸在她的手背上，“当时凌月瑶丢下我跑了，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他们都...，是你……是你把我养在身边的。我不能让你死……”
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他的确不想让她死，假的是他没说自己的“算计”——用圣血换命不仅能救她，还能一次性收割凌月瑶的攻略值，更能让玉清霜的攻略值飙到顶峰，简直是“一石三鸟”。
可看着玉清霜疼惜的眼神，他忽然有点心虚，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哭得更凶了：“师尊你别拦我……求你了……就让我救你这一次……”
玉清霜没再说话。她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哭，指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在哄孩子。过了很久，久到楚羽的哭声小了些，她才低声说：“好。听你的。”
楚羽猛地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师尊你答应了？”
“嗯。”玉清霜看着他，眸底的光软得像化了的冰，“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您说！别说一件，十件我都答应！”
“五天后……若我能活下来，你就……”玉清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你就留在我身边，别再想着那些算计了，好不好？”
楚羽的心猛地一揪。他知道她看穿了自己的“演”，却没点破，只是用这种方式留他。他张了张嘴，想说“好”，却又想起糖糖的话——“宿主别忘了你的任务，收割完情绪值就得走”。
可看着她苍白的脸，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玉清霜笑了，笑得比前几日都真切。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指尖沾着点药香：“傻小子。”
夜色渐深时，天上的巨龙忽然安静了。楚羽站在窗边，看着黑龙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云层里，心里却没松快——他知道凌月瑶不是退了，是在等，等他主动走出这阵法，等玉清霜咽下最后一口气。
卧房里的灯还亮着。楚羽走回去时，见玉清霜已经睡熟了，眉头却松了些，嘴角还带着点浅淡的笑。他蹲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忽然想起刚入师门时的事——那时他怕黑，总偷偷跑到她的卧房外蹲墙角，她发现了也没赶他走，只是会在窗台上放盏灯。
“师尊。”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软，“五天后……我一定救你。”
窗外的风忽然起了，吹得阵旗发出“哗啦啦”的响。金色的光墙在夜色里泛着暖光，像个脆弱却倔强的壳，护着屋里的人，也护着楚羽藏在心底的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慌。
五天之期，还剩两天。碎沧海的浪声，仿佛已经能听见了。
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都城上空。楚羽守在床边，借着灯影数着阵盘上的光纹——一共三十七道，每道都泛着暖金，是他用圣血养出来的韧。窗外的巨龙没再嘶吼，只有龙鳞摩擦云层的“沙沙”声，像有人在暗处磨牙，透着股蓄势待发的狠。
“咳……咳咳……”
玉清霜忽然咳起来，身子蜷成一团，手紧紧抓着被褥，指节泛白。楚羽慌忙凑过去，拿锦帕替她擦嘴角的血——这次的血比往日更浓，还带着点黑渣，是神魂耗损到极致的样子。他心里揪着疼，却只能把早已温好的凝神膏往她嘴里送，声音抖得厉害：“师尊……喝点药……喝了就不疼了……”
玉清霜没睁眼，只是凭着本能咽了药。苦香漫开时，她的咳嗽缓了些，却依旧蜷着身子，像只受了伤的小兽。楚羽蹲在床边，伸手想替她顺气，指尖刚碰到她的后背，就僵住了——她的后心处竟凸起一块硬节，像有什么东西在皮下钻，隔着衣料都能摸到那处的皮肤在发烫。
是天雷余威在啃噬神魂。
楚羽的指尖攥得发白。他知道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别说用圣血换命，怕是连她的神魂都留不住。可他看着桌上的阵盘，又硬生生压下了念头——还差一天。等凌月瑶的攻略值再涨些，等……等自己再做好点准备。
他俯身，把脸埋在她的发间，那里还留着点海边的咸香，淡得像场梦。“再撑一天……就一天……”他喃喃地说，眼泪掉在她的发上，很快洇了进去。
后半夜，府外忽然传来哭喊和求饶声，混着龙爪碾过皮肉的闷响，刺得人耳膜疼。楚羽猛地起身，冲到窗边——借着阵盘的光，他看见几头青鳞龙正趴在城东的屋顶上，爪下踩着几个百姓，其中一个正是前日替人递字条的老汉。龙爪微微用力，老汉的骨头就发出“咔嚓”的脆响，血顺着瓦片往下淌，染红了半条街。
“楚羽！看见了吗！”凌月瑶的声音裹着灵力砸下来，带着点病态的兴奋，“这就是你护着她的下场！再等下去，这满城的人都会变成这样！你想让他们都为你陪葬吗？”
楚羽的指尖抠进窗棂，木头渣子嵌进肉里都没察觉。他看见街对面的地窖口，有双孩子的眼睛正怯生生地看着，那是昨夜摸进府的那个孩子，此刻正咬着唇不敢哭，眼里的光一点点灭下去。
“小公子……要不……要不还是……”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廊下传来，“再这样下去……真的没人能活了……”
楚羽没说话。他转身回卧房，拿起桌上的阵盘——引灵晶已经亮得发烫，阵旗的光纹也开始微微颤抖，显然外面的龙息已经快压不住了。他走到床边，看着玉清霜苍白的脸，忽然抬手划破了掌心。
鲜红的圣血滴在阵盘上，顺着光纹蔓延开。阵盘的嗡鸣声瞬间变响，府外的光墙猛地亮了几分，竟把几头靠近的青鳞龙震得后退了数尺。凌月瑶的怒喝声跟着传来：“楚羽！你疯了！你在耗自己的血护她？！”
楚羽没理她。他把阵盘放在床头，用灵力拖着圣血往阵眼灌——光墙越来越亮，连天上的黑龙都被晃得眯起了眼。可他的脸色却越来越白，唇瓣泛着青，连呼吸都开始发虚。
“别……傻气……”
玉清霜忽然睁开眼，伸手想按住他的手，却没力气。她看着楚羽掌心不断渗血的伤口，眼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掉泪，凉得像碎沧海的浪沫。“停下……算我求你……”
楚羽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俯身，用没受伤的手替她擦眼泪，指尖软得像怕碰碎了她：“师尊别哭……我没事的……这点血算什么……”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耳语，“等过了明天……等我救了你……我们就去海边……再也不管这些事了……”
玉清霜看着他的眼，那里面亮得像燃着的火，却也虚得像快灭的烛。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咳出一口血，染红了楚羽的衣袖。
天快亮时，外面的龙息忽然弱了。楚羽扶着墙走到窗边，看见凌月瑶的黑龙正往远处退，青鳞龙们也跟着散开，只是盘旋的范围更大了，像在布一张更大的网。
“楚羽！我给你最后一天时间！”凌月瑶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点咬牙切齿的狠，“明日此时，我若再看不到你走出这破阵，就踏平西秦！一个活口都不留！”
黑龙的身影消失在云层里时，楚羽才慢慢滑坐在地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圣血的损耗让他头晕得厉害，可他看着床头亮得发烫的阵盘，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又撑过了一天。
他爬回床边，把玉清霜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她的手还是凉的，却比刚才多了点微弱的暖意。楚羽把脸埋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还带着点浅淡的笑，像是梦到了碎沧海的粉雾。
玉清霜看着他苍白的睡颜，指尖轻轻抚过他掌心的伤口。圣血的香气还在弥漫，甜得像当年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甜糕。她慢慢闭上眼睛，眼角的泪却还在淌，滴在楚羽的发上，和他昨夜掉的泪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窗外的天光慢慢亮了。阵盘的光墙还在亮，只是光纹已经淡了些，像楚羽此刻微弱的呼吸。
五天之期，只剩最后一天了。碎沧海的风，已经吹到了都城的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