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照顾张曦的这几日，武安君府的正屋总飘着淡淡的药味。天不亮他就得起身，先去外间摸一摸药炉里的药渣——昨夜熬的安神汤得趁热滤出来，晾到温凉了才能喂。张曦还醒不过来，他只能半跪在床边，用指腹轻轻捏开她的嘴角，把陶勺抵在她舌下，一点点往下送。药汁偶尔会顺着她的下巴流下来，楚羽就拿帕子沾着温水擦，擦得极轻，怕弄醒了她，又怕擦重了磨红她的皮肤。
白日里更忙些。护卫按吩咐端来的米粥得碾成米浆，混着些切碎的瑶柱末，他用小银勺搅得匀匀的，再像喂药那样一点点喂进去。张曦的手总凉，楚羽就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指尖贴着她的掌心时，只觉皮肤光滑得很——这世道女子修武为常，张曦身为武安君，内力深厚，掌心早被真气养得细腻，哪会有寻常武人磨出的茧子。
有时他坐在床边看她睡颜，会想起三十七天前她出门时的模样。那时她穿着银甲，腰悬长剑，跨上那匹雪白马时回头笑了笑，说“等我回来带晋都的糖糕给你”。可现在她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呼吸都轻得怕人。楚羽抬手碰了碰她的眉骨，她眉峰生得锋利，此刻却松垮着，倒显出几分平日里少见的软。
这日巳时刚过，外间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跟着是护卫压低的声音：“文相大人，武安君还没醒……”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一个清冷的女声接了句“我自己进去看”，随后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楚羽正拿着帕子给张曦擦手，闻声抬头时，就见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女子站在门口。她约莫四十多岁，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玉簪绾着，脸上没施粉黛，却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威严——是文相张岚，张曦的母亲。方才护卫分明还在禀报，这才转眼的工夫，人竟已直接闯了进来。在这府里，身为母亲来看女儿，本就天经地义，哪怕女儿是手握重兵的武安君，她这文相母亲的身份，也足够让护卫们不敢多拦。
张岚没看楚羽，目光先落在床上的张曦身上。她走得极稳，绯色袍角扫过地面时连风都没带起半点，直到床边才站定，垂眸看了张曦片刻。楚羽没看清她的眼神，只瞧见她放在袖外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照顾她的？”张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这才转向楚羽。
楚羽站起身，往后退了半步，让出床边的位置，脸上摆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你是……张岚大人？”他故意装得像不熟悉的样子，垂着眼帘，手指规规矩矩地贴在身侧。心里却在犯嘀咕：她来做什么？按理说张曦这状况，她该早来才是，偏拖了这几日，莫不是宫里的事还没理顺？不过终究是张曦的母亲，而且虽然说不想承认了，但是这家我好像也的确算是自己上一次身体的母亲，罢了，想这些也没用。
张岚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这男子生得确实好，眉眼清俊，鼻梁挺直，下颌线绷得干净利落，偏偏垂着眼时，眼尾带着点温顺的弧度。身段更是没话说，站在那里时肩背挺直，却不显僵硬，倒像株被风拂过的青竹，既有韧劲又透着柔和——是女帝武瑶汐会喜欢的类型。她心里那点波动又涌了上来，一边暗忖：张明远那蠢货得罪了女帝，眼下朝堂里盯着张家的人不少，若能把这男子送进宫去，讨得女帝欢心，说不定能替张家缓口气。这念头刚冒出来，又觉这男子瞧着有些眼熟，可到底在哪见过，一时却想不起来，或者说又更感觉这个气质很像一个人。
她正盘算着该怎么开口试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哐当”一声响，像是有护卫被推倒了，跟着是整齐划一的甲胄碰撞声，沉闷又急促，由远及近地压过来。张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这声音她太熟悉了，是龙卫的甲胄声。
“文相大人，武安君何在？”没等她起身，房门已被粗暴地踹开，一群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绣春刀的女子闯了进来，领头的那个眼尾有道刀疤，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屋内，正是龙卫统领。她们的气势比府里的护卫凌厉得多，进门时带起的风里，都裹着凛冽的杀气，活脱脱就是女帝手里的锦衣卫，专管缉拿问罪之事。
张岚捏着袖摆的手指紧了紧，面上却仍维持着镇定：“龙卫统领好大的架子，闯我女儿的府邸，连通报都省了？”
“奉旨办差，失礼之处还望文相海涵。”龙卫统领语气冰冷，半点没给她面子，“张明远勾结外敌，意图不轨，女帝有旨，张氏一族尽数拿下，武安君身为张氏族人，亦需随我等回宫问话。”
这话一出，楚羽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果然是冲着张家来的。张明远得罪女帝只是个由头，女帝怕是早想动张家了——张家手握文韬武略，文相掌朝政，武安君掌兵权，这般势力盘踞朝堂，哪个帝王能容得下？
张岚却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上位者的倨傲：“拿下？就凭你们？”她话音刚落，门外忽然又响起一阵兵器相击的脆响，显然是府里的护卫和龙卫打起来了。可龙卫是女帝亲训的死士，功夫本就比寻常护卫高上一截，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护卫的痛呼声，显然是撑不住了。
龙卫统领没理会外面的打斗，目光落在床上的张曦身上，又扫了眼楚羽：“武安君病着？也好，那就请这位公子一并随我等走一趟吧——毕竟是武安君身边的人，说不定知道些张明远的事。”
楚羽心里一沉，知道这是要把他也拖下水。他抬眼看向张岚，却见张岚也在看他，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意味——或许是没想到龙卫会来得这么快，打乱了她送他进宫的计划；又或许是在权衡，要不要此刻保下他。
屋外的厮杀声越来越近，玄色的身影已经堵在了走廊尽头。楚羽低头看了眼床上仍昏迷着的张曦，指尖在袖下悄悄扣住了一枚淬了安神药的银针——不管怎样，总得先护着张曦。
张岚忽然往前站了半步，挡在楚羽和龙卫之间，绯色官袍在晨光里绷出紧绷的线条：“他是我女儿的人，要带他走，先问过我。”她周身忽然涌起一股淡淡的气浪，显然是动了内力。在这高武世界，文相能坐稳这个位置，可不光靠权谋，手上的功夫，也未必比龙卫统领差。
龙卫统领眼神一厉，握刀的手紧了紧：“文相这是要抗旨？”
“我只是不想我女儿醒来时，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张岚的声音冷了下来，“至于张明远的事，我自会跟女帝分说，轮不到你们来拿人，况且目前别忘了我可是天人境界。”
两方就这么对峙着，屋里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楚羽站在床边，能清晰地听见张岚的呼吸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或许能挡住龙卫统领，可外面还有那么多龙卫，真要打起来，吃亏的只会是张家。
就在这时，床上的张曦忽然轻轻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竟像是要醒了。楚羽心里一松，连忙俯身去看，没留意到张岚和龙卫统领的目光，都同时落在了张曦身上，带着各自不同的盘算。
张曦那声轻哼像颗石子砸进凝住的空气里，楚羽几乎是本能地俯身，指尖先探了探她的额头——比前几日温乎些了，倒是好事。可没等他松口气，就见张曦眼睫又颤了颤，喉间滚出句含混的气音，像是在喊人，却听不真切。
床边的张岚和龙卫统领都顿了顿。龙卫统领眼里闪过丝厉色，显然没料到张曦偏偏这时候要醒，若是让武安君醒着被扣走，怕是会惹来更多变数；张岚则趁这片刻的停顿，悄悄往楚羽身侧又挪了半步，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她方才动了内力，此刻掌心已沁出薄汗，府外的厮杀声越来越弱，显然护卫们快撑不住了，再拖下去，别说保楚羽，连她自己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武安君似是要醒了。”张岚忽然开口，声音比方才缓了些，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暗示，“龙卫统领，非要此刻动粗？若她醒来看见这阵仗，闹到女帝面前，你担待得起？”
龙卫统领眉峰蹙了蹙，目光扫过床上张曦苍白的脸，又瞥了眼楚羽——这男子站在床边，垂着眸看张曦，侧脸的线条软和，倒像是个没见过风浪的寻常人。她心里盘算了瞬，女帝要的是张家俯首，若能不与武安君撕破脸自然最好，况且……她余光瞥见张岚落在楚羽身上的眼神，忽然悟了几分——文相怕是想留着这男子做什么用场。
“既如此，便暂等武安君醒转。”龙卫统领缓缓收了刀，玄色的刀鞘擦过腰间的玉佩，发出声轻响，“但文相需知晓，旨意已下，张氏一族断无转圜余地。这男子……既是武安君身边的人，便先随我等回营待命，也算给女帝个交代。”
这话刚落，楚羽还没反应过来，张岚却先应了：“可。”她答得干脆，甚至没看楚羽一眼，只转头盯着床上的张曦，像是怕她下一秒就睁开眼。
楚羽愣在原地，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情况？方才还说要护着他，怎么转眼就应了让他跟龙卫走？他下意识想开口问，可眼角余光瞥见张岚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那眼神极快，带着点警告，又像是在暗示什么。楚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却翻江倒海：回营待命？怕不是直接要送进宫吧？他就是来照顾个人，怎么就扯进这浑水里了？
“还愣着做什么？”龙卫统领见他不动，语气冷了几分，抬手示意身后的人，“带他走。”
两个龙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楚羽的胳膊。他们的手指劲极大，捏得楚羽胳膊生疼，显然没打算对他客气。楚羽被迫跟着往外走，路过床边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张曦还没醒，眉头却蹙得更紧了，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他心里忽然有点发沉，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反抗了。
走出正屋时，才发现府里早已一片狼藉。青石板路上躺着几个府里的护卫，有的晕了过去，有的还在低声呻吟，玄色的龙卫踩着她们的身子往回撤，靴底沾着血，看着触目惊心。楚羽被架着穿过庭院，路过假山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张岚的声音，压得极低：“活着进皇宫，比什么都强。”
楚羽脚步顿了顿。活着进皇宫？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让他忍一时？还是……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龙卫猛地往前一拽，踉跄着出了武安君府的大门。
门外停着辆黑色的马车，没有任何纹饰，看着低调，可车轮是精铁打造的，碾在石板路上连晃都不晃。龙卫把他推上马车，“哐当”一声关了车门，外面传来车帘被扣死的声音。楚羽坐在冰冷的木板上，借着从车缝透进来的光打量四周——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放着个水囊，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马车动了起来，走得极稳，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是往皇宫的方向去。楚羽靠在车厢壁上，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方才张岚的话，又想起龙卫统领的眼神，忽然反应过来——张岚怕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护着他，她之前说的“保他”，不过是怕龙卫直接杀了他，断了她把他送进宫的路子。现在龙卫主动提出带他走，她自然乐得顺水推舟。
“什么人啊这是……”楚羽低声骂了句，抬手揉了揉被捏疼的胳膊。他本来是真不想掺和这些事的，照顾张曦就够麻烦了，哪还有心思去应付什么女帝？可转念一想，他又摸了摸手腕——那里本该是糖糖的感应处，虽然他之前关了系统，可心里清楚，系统要的天命值和情绪值，还得靠跟“天命之女”接触才能来。而这大晋最有可能是天命之女的，除了张曦，怕就是那位女帝武瑶汐了。
“反正刚好缺东西……”楚羽喃喃自语，心里那点不情愿忽然淡了些。进就进吧，左右他也没什么损失，说不定还能趁机攒点数值。至于能不能应付得来……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