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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的烛火燃到了后半夜,武瑶汐捏着奏折的手指泛白,目光却没落在字上。秦霜刚把听竹轩的动静报完——楚羽今日又在院子里侍弄那些菜苗,正午还蹲在廊下教阿福缝补衣裳,指尖捏着细针,笨拙却认真,连窗外飘过去的闲话都没抬眼瞧。

“身子骨弱得风一吹就晃,偏生能蹲在地里浇两个时辰的水。”武瑶汐把奏折扔在案上,冷笑一声,“皮肤嫩得像刚剥壳的笋,干了那么多糙活,竟连道疤都没留——秦霜,你说他是不是藏着什么猫腻?”

秦霜垂首道:“奴才查过,楚公子的住处除了些旧书和针线,没别的东西。御膳房的人说,他每日就吃些青菜豆腐,也没见他用什么贵重的药膏。”

“没猫腻?”武瑶汐指尖敲着案边,眸色沉得像寒潭,“一个男子,能忍穿白衣赴宴的难堪,能受御膳房杀鱼的腥气,能扛晒秋粮的毒日头,如今满宫闲话嚼得像磨盘,他倒好,蹲在院子里种菜缝衣裳——这不是藏猫腻,这是把‘受气包’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冷厉:“可越是这样,朕越不能留他。今日他能对着菜苗笑,明日就能对着朕的龙椅笑。这种能把野心藏进骨头缝里的人,留在身边就是养虎。”

秦霜没敢接话。她跟着武瑶汐多年,知道陛下一旦认定“危险”,就绝不会手软——先前那些折辱或许还带着“试探”,往后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第二日天不亮,楚羽还在教阿福认“菜”字,院外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两个膀大腰圆的内侍扛着个半人高的木盆进来,盆里堆着小山似的脏衣物,散发着皂角和汗渍混合的酸气。

“楚公子,陛下有旨。”领头的内侍把木盆往地上一放,溅起几滴污水,“御洗衣房的人手不够,这些衣裳劳烦您洗了。陛下说了,今日日落前要晾好,少一件都不行。”

阿福吓得脸都白了。那些衣裳一看就是禁军穿的,粗布硬邦邦的,还沾着泥和血渍,洗起来得费多大劲?公子那双手连拿木耙都抖,哪能搓得动这些?

楚羽的指尖在“菜”字上顿了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个小圈。他抬头时,脸色比往日更白了些,却还是温温顺顺地应道:“臣遵旨。”

“公子!”阿福急得拉他的袖子,“您不能洗啊!这是故意刁难您!”

楚羽拍了拍他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气:“洗吧。洗不完,陛下该生气了。”

内侍们走前还“好心”地指了指院角的水井:“楚公子,井水凉,您可得快点洗,别耽误了时辰。”

楚羽没说话,蹲在木盆前拿起件脏衣。粗布蹭得指尖生疼,他咬着牙往上面抹皂角,刚搓了两下,指缝就被磨出了血。阿福蹲在旁边要帮忙,被他按住了:“你去练字,我一个人就行。”

“可是……”

“听话。”楚羽的声音软乎乎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阿福红着眼眶退到一旁,看着公子跪在井边,一遍遍地搓洗衣裳。井水冰得刺骨,他的手指很快就冻得通红发紫,搓衣的动作越来越慢,却始终没停。日头爬到头顶时,他才洗完一半,嘴唇冻得发青,额头上却渗着汗,混着污水往下淌。

有路过送菜的小宫女看见,偷偷塞给他个暖手的炭饼,被他笑着推回去了:“多谢你,我不冷。”

小宫女看着他冻得发抖的肩膀,眼圈都红了——哪有人洗冷水澡还说不冷的?

直到夕阳西下,楚羽才把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晾好。他扶着木盆站起来时,腿一软差点摔倒,手指肿得像胡萝卜,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连握笔的力气都没了。

可不等他歇口气,秦霜又来了,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玉瓶:“陛下说,你今日洗了衣裳,手怕是磨坏了。这瓶药膏你拿着,明日去西郊的寒潭边,给陛下采些冰莲回来——陛下近日心绪不宁,听说冰莲能安神。”

西郊寒潭离皇宫有三十里地,如今已是深秋,寒潭边结着薄冰,冰莲长在潭中央的石缝里,要采就得下水。楚羽现在连站都站不稳,哪能去采冰莲?

“秦统领,”楚羽的声音带着气音,“臣……臣今日有些累,能不能明日再去?”

秦霜瞥了眼他肿得发亮的手,语气没半点松动:“陛下等着用呢。楚公子要是不去,那便是抗旨。”

楚羽的头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水汽,分不清是汗还是泪。他沉默了片刻,接过玉瓶攥在手里:“臣……去。”

阿福在一旁哭得直抽噎:“公子!咱不去行不行?大不了咱离开皇宫!”

楚羽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离开?去哪呢?我这样的人,离开皇宫也活不成。”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再说了,陛下还没消气呢。”

他连夜雇了辆驴车往西郊赶。深秋的夜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裹紧了单薄的布衫,缩在车角落发抖。手指上的药膏没敢多涂,只在最疼的地方抹了点——他知道这药膏是武瑶汐故意给的,涂得越多,越显得他“需要怜惜”,反而会让她更警惕。

赶到寒潭边时,天刚蒙蒙亮。潭水黑沉沉的,岸边结着白花花的冰碴,风一吹就往下掉。楚羽脱了鞋走进水里,刺骨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咬着牙往潭中央走,水没过膝盖时,腿已经冻得不听使唤了。

冰莲长在离岸三丈远的石缝里,他抓着潭边的水草一点点挪过去,指尖刚碰到冰莲的花瓣,脚下的石头忽然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水里。

冰冷的潭水呛进喉咙,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冻得浑身发僵。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朵冰莲——他要是空着手回去,武瑶汐不定会怎么罚他。

等他爬上岸时,嘴唇已经紫得像茄子,布衫冻成了硬块,贴在身上重得像铅。他把冰莲揣进怀里暖着,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没走几步就眼前一黑,栽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再次醒来时,他躺在驴车的草堆上,赶车的老汉正给他盖麻袋:“公子你可醒了!小老儿见你晕了,没敢动你,这就送你回皇宫!”

楚羽咳了两声,从怀里摸出冰莲——花瓣冻得发蔫,却还没断。他松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多谢老丈。”

回到听竹轩时,已是午后。阿福见他这副样子,当场就哭晕了过去。楚羽把冰莲交给赶来的秦霜,刚想说“臣幸不辱命”,就听秦霜皱着眉道:“陛下说要新鲜的冰莲,你这都蔫了,怎么用?”

楚羽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白得像纸:“臣……臣掉进潭里了,没能护住它。”

“掉进潭里?”秦霜挑眉,“楚公子这身子骨,掉进寒潭还能活着回来?怕不是故意把冰莲弄蔫,想让陛下心疼吧?”

这话像根针,扎得楚羽心口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咳出两口冷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秦霜没再理他,拿着蔫了的冰莲走了。临走前留了句:“陛下说了,冰莲没用了,罚你三日不许吃饭,好好反省反省。”

楚羽靠在门框上,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混着脸上的水渍往下淌——他到底在图什么?为了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把自己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

可笑着笑着,他又收住了。指尖摸了摸怀里的冰莲花瓣——武瑶汐要的不是冰莲,是看他“会不会反”。他要是反了,她正好有理由杀他;他要是不反,她就继续折腾,直到他自己撑不住。

那他就撑着。撑到她觉得“这小子就算有野心也没力气反了”,撑到她把他当成个“无害的受气包”。

接下来的三日,楚羽真的没吃饭。阿福偷偷给他藏了麦饼,被他扔了回去:“陛下的旨意,不能违。”他每日就喝两口井水,坐在廊下看菜苗,手指冻坏了就用手腕擦汗,嘴唇干裂了就舔舔嘴角,硬是没哼一声。

宫里的闲话又变了味。有人说“楚公子是真傻,陛下刁难他还这么听话”,也有人说“他这是在赌,赌陛下会心软”。

武瑶汐听着秦霜的禀报,捏着冰莲的手指紧了紧。那朵冰莲被她放在玉盘里,用温水养着,竟慢慢缓过来了,花瓣舒展开,泛着淡淡的白。

“三日没吃饭,还能坐起来看菜苗?”她抬眼看向秦霜,语气里带着点探究,“他就没说过一句怨话?”

“没有。”秦霜摇头,“奴才派去的人说,楚公子除了教阿福认字,就是对着菜苗笑,连咳嗽都背着人。”

武瑶汐沉默了。她拿起玉盘里的冰莲,指尖拂过冰凉的花瓣——这花瓣上还留着楚羽的指痕,浅浅的,带着点血痂。

她原本以为,冻他一次,饿他三日,总能磨掉他那点“温顺”的伪装。可他偏偏不——饿了就喝水,冻了就忍着,连句软话都不肯说,却也没半句怨怼,就像块泡在冰水里的海绵,怎么挤都挤不出火气,却也冻不硬。

“他的皮肤……”武瑶汐忽然问,“还没坏?”

“没坏。”秦霜的语气也有些古怪,“冻了那么久,手上就起了些红疹子,消了之后还是白白嫩嫩的,比宫里的贵人还细。”

武瑶汐把冰莲扔回玉盘,冷笑一声:“倒是个好皮囊。可惜了,心太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听竹轩的方向——那里的菜苗已经长到半尺高了,绿油油的一片,在深秋的风里晃得热闹。楚羽就坐在菜苗旁,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衫,背脊挺得笔直,像根插在土里的竹杆,看着弱,却韧得很。

“继续。”武瑶汐的声音冷得像潭水,“明日让他去扫落叶——御花园的落叶,要一片一片捡干净,不许用扫帚。”

秦霜应了声,心里却叹了口气——陛下这是铁了心要把楚公子往死里折腾了。可楚公子那性子,真能被折腾死吗?她瞧着悬。

听竹轩里,楚羽正对着菜苗发呆。阿福端来碗米汤,哭着往他嘴里灌:“公子您喝点吧!再不吃您真要饿死了!陛下要是问起来,小老儿就说是我逼您喝的!”

楚羽张开嘴喝了两口,温软的米汤滑进喉咙,让他冻僵的身子缓过点劲来。他看着菜苗上的露珠,轻声道:“阿福,你说这些菜苗,知道有人想拔了它们吗?”

阿福愣了愣:“不知道吧?它们就知道长。”

“嗯。”楚羽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带着点浅淡的暖意,“咱们也一样。知道有人想折腾咱们,那就让她折腾。她折腾她的,咱们长咱们的。等菜苗长大了,结了籽,就不怕被拔了。”

阿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公子苍白却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自家公子好像不是傻,是太聪明了。聪明到知道,有时候“受气包”才是最安全的活法。

窗外的风还在刮,菜苗在风里轻轻晃。楚羽伸出冻得发僵的手指,碰了碰菜苗的叶子,指尖传来一点微弱的暖意。他知道,这场和女帝的拉锯战,还得继续耗下去。但他不怕——耗到最后,谁先撑不住还不一定呢。

深秋的风卷着碎雪掠过宫墙,太极殿的铜鹤香炉里,青烟被风搅得歪歪扭扭。武瑶汐指尖捏着枚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殿外传来甲胄碰撞的脆响,混着内侍惊惶的呵斥,不用问也知道,是谁敢在禁军值守的宫道上纵马。

秦霜掀帘进来时,肩头落着半片雪花,低声道:“陛下,武安君张曦……闯宫了。”

武瑶汐指尖的棋子“啪”落在棋盘星位上,黑子压着白子的边角,力道重得让云石棋盘颤了颤。她抬眼时,眸底没什么波澜,只淡淡道:“让她闯。禁军不用拦,宫人们也不用慌。”

秦霜愣了愣——武安君手握北境兵权,性子烈得像燃着的烈酒,此刻闯宫定是为了楚羽,陛下竟放任不管?

“陛下……”

“她要见楚羽,便让她见。”武瑶汐指尖在棋盘边缘划着,指腹碾过冰凉的石纹,“本宫倒要看看,她能把人带出这宫墙不成。”

秦霜应声退下时,听见身后棋子落盘的轻响,一声叠着一声,像在算着什么精细的账。

宫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踩碎了薄雪下的冻土,惊得廊下寒雀扑棱棱飞起来。张曦勒停马时,听竹轩的院门就在眼前——两扇旧竹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的玉米串被风吹得晃,倒比宫里别处多了几分烟火气。

她翻身下马,玄色披风扫过雪地,带起一片白痕。守在院外的两个内侍想拦,被她眼风一扫,竟半步不敢上前——这位武安君常年在北境打仗,眉眼间自带一股沙场磨砺出的锐气,笑的时候都带着不容错辨的劲道,哪是寻常内侍敢拦的。

张曦推开门时,正看见楚羽蹲在院角的菜畦边。他穿件洗得发白的浅碧色棉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截青竹,手里捏着把小铲,正往刚冒芽的菜苗根上培土。雪粒子落在他发顶,他似是没察觉,只专注地用指尖把碎土抹匀,指缝里沾着褐色的泥,倒比前几日在太极殿见时,少了几分病气。

张曦的脚步声停在院心,楚羽培土的动作顿了顿,才缓缓转过身。他抬头时,碎雪落在睫毛上,沾成一小片白,那双总是垂着的眼抬起来,映着院外的雪光,竟比往日亮了些。

他没起身,只站在菜畦边,棉袍下摆扫过刚冒头的菜苗,指尖还捏着半块湿润的泥土。

张曦几步走到他面前,披风带起的风卷得菜苗弯了腰。她盯着他手上的泥痕,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红的耳尖,眉峰蹙得更紧:“跟我走。”

楚羽没说话,只把小铲插进土里,指尖在围裙上蹭了蹭,想擦去泥却没擦干净,反倒让浅灰色的围裙上多了几道指印。

张曦从腰间解下个暖炉,递过去时,铜制的炉身泛着暖光:“我已禀明陛下,要带你回府。”她的声音比方才软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北境的军营比这宫墙自在,你想去哪片草场写诗,我便给你划哪片草场,况且我还没感谢你...”

他轻轻摇了摇头,弯腰把被风吹倒的菜苗扶起来,指尖碰了碰冰凉的叶片,像是在哄什么易碎的东西。

张曦的火气上来了,伸手想拉他的手腕,却在碰到他袖口时顿住——棉袍袖口磨出了毛边,针脚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自己缝的。她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道:“你在这宫里受的委屈还不够?前日采冰莲差点冻死在寒潭,昨日扫落叶蹲在雪地里捡了一天,还要怎样?莫非你是,觉得我醒来的过晚了?”

楚羽直起身时,棉袍后摆沾了片枯草。他从廊下的竹篮里拿出块干净帕子,仔细擦了擦手,擦得指缝都干干净净,才转身进了屋。片刻后出来时,手里捏着封牛皮纸封的信,信封上没写字,只用红绳捆了个简单的结。

他把信递过去时,指尖碰到张曦的手,冰凉的触感让张曦心尖颤了颤。

楚羽没看她的眼睛,只垂着眼往后退了半步,重新蹲回菜畦边,拿起小铲继续培土,像是刚才递信的人不是他。

张曦捏着那封信,牛皮纸被他捏得有些软,边角还沾着点干了的泥屑。风卷着雪吹进院门,竹门被吹得“吱呀”响,菜苗在寒风里抖得更厉害了。她站了半晌,玄色披风上落满了雪,竟和院里的菜苗一样,结了层薄薄的白霜。最终没再说话,转身扯过马缰,翻身上马时,披风扫过门槛,带起的雪沫落在楚羽的棉袍角上,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只专注地把土往菜苗根上堆。

马蹄声渐远,听竹轩又恢复了安静。楚羽培完最后一抔土,才直起身,望着宫墙的方向出神。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化成水珠滚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

张曦回到武安君府时,天色已暗。府里的侍卫见她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手里却没带旁人,都愣了愣,没敢多问。她径直回了书房,把那封信放在紫檀木案上,盯着红绳结看了许久,才伸手解开。

信纸是寻常的麻纸,上面用墨写了首短诗,字迹清隽,是楚羽惯有的笔锋:

“朔风催叶老,北阙雾难消。

莫恋庭前月,空将霜鬓凋。

西行三里路,清露湿征袍。

云深寻旧迹,霜落自逍遥。”

诗后还附了句极淡的话:“携岚同去,迟则生变。”

张曦盯着诗看了半盏茶的工夫,指尖在“西行三里路”和“清露”“霜落”几处反复摩挲。她常年在北境奔波,读诗本不是强项,却偏偏懂了楚羽的意思——北阙雾重,留着危险,不如往西走,寻那个名字藏在诗里的人。至于“携岚同去”,是让她带...让自己可以有牵挂...吗...

她猛地站起身,案上的烛火被带得晃了晃,映得墙上挂着的北境舆图忽明忽暗。目前与她向来不对付,朝堂上常针锋相对,可张岚是自己的母亲的确不错,楚羽让她带张岚走,是觉得自己守不住?还是……这本就是楚羽的算计?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打在窗棂上“沙沙”响。张曦捏着信纸走到舆图前,她想起楚羽诗里的“清露”与“霜落”,忽然明白了那藏着的名字。

第二日天未亮,武安君府便传出消息:武安君张曦递了辞呈,要卸甲归田。

消息传到宫里时,武瑶汐正在用早膳。她捏着玉筷的手顿了顿,眸底闪过丝讶异,随即又沉了下去:“她倒真敢辞。”

秦霜低声道:“不止呢陛下,文相府那边也递了辞呈——文相说年迈体衰,要回江南养老。”

“哦?”武瑶汐放下玉筷,嘴角勾起抹冷峭的笑,“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倒一起辞了官?这倒是稀罕。”她顿了顿,目光转向听竹轩的方向,“楚羽呢?今日在做什么?”

“回陛下,楚公子在院里翻土,说要种些耐寒的菜。”

武瑶汐没说话,指尖在案上轻轻敲着。武安君掌北境兵权,文相掌朝中吏治,两人是朝堂上最显眼的两股势力,如今竟因一封信同时辞官——楚羽这步棋,走得倒是干净利落,直接帮自己处理了张家最大的两个棋,甚至还是这两个母女俩关系根本不合,可能在这一条路上一样,难不成也是...

她原以为张曦闯宫是个麻烦,没想到倒成了楚羽清理朝堂的契机。可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沉——一个能不动声色让两名重臣同时离京的人,留在身边,到底是福是祸?

午后,武瑶汐没去御书房,径直去了听竹轩。楚羽正在廊下晒菜干,把前日采的青菜铺在竹匾里,用竹筷摆得整整齐齐。他穿件灰布棉袍,头发用根木簪绾着,侧脸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光,看着竟有几分平和。

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看见武瑶汐,连忙放下竹筷躬身行礼,棉袍角扫过竹匾,带起几片菜干落在地上。

武瑶汐没看那些菜干,只盯着他的眼睛:“武安君辞官了。”

楚羽垂着眼,指尖捏着竹筷的手紧了紧:“臣听说了。”

“文相也辞了。”武瑶汐往前走了两步,龙袍的下摆擦过竹匾边缘,“两人一前一后,倒像是约好的。”

楚羽没接话,弯腰去捡地上的菜干,指尖刚碰到,就被武瑶汐用脚踩住了手背。他疼得眉峰蹙了蹙,却没敢动。

“楚羽,”武瑶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压人的气势,“我怎么瞧着,你好像更属意那位武安君?不然怎么会帮她铺好后路,让她安安稳稳离开京城?”

楚羽的手背被踩得发白,他抬起眼,眸底蒙着层水汽,像是受了委屈:“陛下……”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点发颤,“臣没有。”

武瑶汐盯着他的眼睛,没挪开脚:“没有?那她为何会突然辞官?

楚羽的睫毛颤了颤,泪珠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武瑶汐的龙靴上:“臣只是……不想朝堂再乱了。”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像蚊蚋,“武安君与文相与陛下争斗,再斗下去,恐伤国本。如今他们走了,朝堂……不是安静些了吗?”

他没说“喜欢”,也没说“算计”,只说“怕伤国本”,把自己的心思藏在“为朝堂着想”的由头下。泪珠落在手背上,混着疼意往下渗,让他的脸色更白了些。

武瑶汐看着他这副样子,踩在他手背上的脚松了松,却没挪开。她知道楚羽在避重就轻,可他眼里的委屈太真切,连泪珠滚下来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让她竟有些分不清是真委屈还是假作态。

“安静?”她冷笑一声,“你倒会替朕着想。”

楚羽抽回手,指尖在地上蜷了蜷,手背被踩出道红痕。他没敢揉,只垂着眼道:“臣是陛下的人,自然要为陛下着想。”

这话软乎乎的,却像根针,轻轻刺在武瑶汐心上。她看着廊下晒着的菜干,又看了看楚羽发红的眼角,忽然觉得这场试探没意思极了。他要是真有野心,此刻不会露出这般委屈的样子;他要是没野心,又怎会有本事让两名重臣辞官。

最终还是挪开了脚,转身往院外走:“菜干晒好了,送些去御书房。”

楚羽愣了愣,连忙应道:“是。”

武瑶汐走到院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没回头:“楚羽,记住你今日的话。你是朕的人,若敢有二心……”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龙袍的影子却在雪地里拖得很长,带着不容错辨的警告。

楚羽站在廊下,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宫墙后,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手背的疼还没消,心里的寒意却更重了——武瑶汐没信他,可也没动他,这场较量,终究是暂时停了。

风卷着菜干的香气吹过来,混着雪的寒气。他知道,这安静只是暂时的,只要他还留在这宫里,武瑶汐的试探就不会停。但至少此刻,朝堂清净了,张曦也安全了,他的棋,总算没白走,自己已经尽最大权力了保全那份亲情,虽然说那一份亲情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