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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春汛如期而至,且来势汹汹,仿佛要将整个冬天积蓄的力量一次性释放。上游崇山峻岭间融化的雪水和断裂的冰凌,被一股脑地挟裹而下,汇入黄河主干。黄河仿佛一头被禁锢了整个寒冬后彻底苏醒的怒龙,挣脱了所有束缚,水量急剧暴涨,河面拓宽了近乎一倍,原本就浑浊的河水更是变得如同粘稠的泥浆一般,卷动着枯枝败叶、牲畜粪便和大量的泥沙。水流湍急汹涌,如同万马奔腾,咆哮着、翻滚着,一个个浪头争先恐后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和停泊的船体,发出雷鸣般的轰响,卷起千堆“黄雪”,水雾弥漫,遮蔽了视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与水汽。这对于正在紧张进行水上训练的玄甲军水师而言,是极其严峻的挑战,每一次出航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却也是最为逼真、不可或缺的实战模拟环境,冷酷地考验着这支新生水军的每一寸筋骨、每一分意志。

玄甲军的训练强度,也随之提升到了一个新的、近乎残酷的层级,几乎昼夜不息,人歇船不歇。大规模的编队横渡黄河演练,成为了日常必修科目,取代了此前相对温和的沿岸机动。这对于绝大多数来自北方干旱地区、生平第一次如此长时间与喜怒无常的波涛打交道的将士们来说,每一次扬帆起航都无疑是在鬼门关前反复横跳,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极限考验。

剧烈的晕船导致的呕吐,几乎成了每个人的必修课,无论官职高低。甲板上常常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士兵们面色苍白如纸,紧咬牙关,强行将涌到喉头的异物咽下,或者干脆趴在船舷边,吐得昏天暗地,直到连胆汁都呕不出来。更危险的是,在如此狂暴的激流中,要保持庞大舰船编队的完整与严整阵型,如同在奔腾的野马群中维持整齐的队列;执行复杂的战术机动指令,如转向、迂回、包围,需要各船之间心有灵犀的默契;以及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船只倾覆、人员落水、船桨折断、缆绳崩裂等突发险情,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指挥官的临机决断能力与士兵们的勇气、技能和彼此间用生命托付的信任与配合。

这一日,天色阴沉如铅,厚重的乌云低低地压着河面,仿佛触手可及。凛冽的河风呼啸着掠过水面,卷起阵阵深入骨髓的寒意。一支由二十余艘轻型走舸组成的快速突击分队,奉命尝试强渡河心一处因河道陡然拐弯、水下暗礁密布而素以“湍急凶险”着称、连老练船工都忌惮三分的险恶水域。风高浪急,这些体型狭长、追求速度的走舸在波峰浪谷间剧烈颠簸起伏,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片片枯叶,渺小而无助,随时可能被一个不经意的巨浪拍碎或吞噬。

其中一艘走舸,在根据前方旗舰急促挥动的令旗指示,进行紧急转向,试图规避一处肉眼可见的漩涡时,船身刚刚倾斜,调整着微妙的方向,恰好被一个毫无征兆袭来的、如同小山般高耸的浪头猛地拍中侧舷!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敲打在朽木之上。木质的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与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整艘船瞬间被巨浪掀起一个可怕的角度,几乎要直立起来,连潮湿的、沾满泥沙的船底都露出了水面!船上士兵们猝不及防,惊叫声、怒骂声、祈祷声四起,纷纷死死抓住身边能固定身体的缆绳、冰冷的船舷或同伴的臂膀,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名名叫乌尔罕的、正在船侧奋力划桨以调整方向的幽州籍鲜卑士兵,因为站立位置重心最高,又毫无依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被风声撕裂的惊叫,便被巨大的惯性猛地甩出了船舷,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划出一道无助而绝望的弧线,“噗通”一声,重重地砸入了冰冷刺骨、浑浊湍急如离弦之箭的黄河浊流之中,瞬间就被翻滚的浪涛吞没!

“有人落水!”

“是乌尔罕!快救人!快!”

同船的士兵们顿时慌了神,心胆俱裂。有人急忙向水中乌尔罕消失的大致方向抛掷绳索,但那绳索在狂风中如同醉汉般扭曲,难以控制;有人试图伸出长长的船桨去够,但船体剧烈摇晃,桨尖根本无法触及;还有人焦急地试图脱掉沉重的甲胄准备跳下去救援,却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拉住——在这般水势中,贸然跳下无异于再添一条亡魂!在如此狂暴汹涌、暗流涌动的水势中,落水者的身影瞬间就被浑浊的浪涛吞没,只在翻滚的浪花中偶尔冒出一丝挣扎的痕迹,随即又被更大的浪头无情地压下、卷走,眼看就要被冲向下游更加危险、布满狰狞石礁的河段,情况万分危急,救援的希望似乎渺茫如风中残烛,所有目睹此景的士兵心中都涌起一股无力与悲凉。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众人几近绝望之际,令人意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乌尔罕在最初的惊恐与呛入冰冷河水的窒息感过后,来自其部落(段部鲜卑一支,靠近濡水流域)近乎本能的、自幼在江河湖泊中摸爬滚打、如同水獭般练就的卓越水性,在这生死关头被彻底激发了出来。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北方旱鸭子那样迅速被激流吞噬或惊慌失措地浪费体力,而是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奋力挣扎,摒弃所有杂念,拼命划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四肢,努力保持身体的浮力,对抗着水下强大的暗流吸力。就在他感觉肺腑如烧、力气即将耗尽,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他宝贵体温,意识开始模糊时,他的右手在浑浊的水中猛地触碰到了一个漂浮物——正是那艘倾覆走舸上同时被甩入河中的、一具木质的高桥马鞍(演练中部分精锐骑兵需随船机动,其战马则由专门的运输船载运)!

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死死抱住了那具沉重的马鞍,将其作为救命的浮具,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抓住了最后的稻草。然后,凭借着强悍得令人咋舌的体力和顽强的求生意志,他竟然在冰冷彻骨、力量万钧、足以卷走巨石的黄河激流中,硬生生地拖着沉重的马鞍,逆着狂暴的水势,一点点、一寸寸地,咬紧牙关,牙龈甚至因用力而渗出血丝,向着最近一艘正在试图冒险靠近救援的、体型相对较大的艨艟战船方向,艰难而执着地泅渡过去!他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坚定,每一次划水,都是对死亡的一次抗争。

船上的同袍们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纷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不顾自身危险,将更多的绳索、长篙尽可能地伸向他,大声为他鼓劲,声音在风浪中显得微弱却充满力量。当乌尔罕最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靠近艨艟那相对高大但依旧摇晃的船舷,被七八双有力的大手七手八脚、连拖带拽地弄上甲板时,他几乎已经虚脱,冻得浑身青紫,嘴唇不住地剧烈颤抖,牙关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瘫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如同离水的鱼。但那双深陷的眼眶中,却依旧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不屈不挠、坚韧如铁的斗志光芒,仿佛在宣告他战胜了黄河,也战胜了死亡。

这惊心动魄、扣人心弦的一幕,自始至终,都被在附近一艘高大斗舰上密切观察整个演练进程的皇帝冉闵,清晰地尽收眼底,目光如炬,不曾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当即沉声下令,召见这名创造了生命奇迹、展现出惊人水性与勇气的勇敢士兵。

乌尔罕被同袍们紧急抬下艨艟,换下了湿透结冰、沉重如铁的衣物,用雪块用力擦拭冻僵的肢体以促进血液循环,然后裹上了厚厚的羊毛毯,又被灌下了几口辛辣无比、如同火焰般灼烧喉咙的驱寒烈酒,脸上才勉强恢复了一丝血色,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叶子。他有些忐忑不安,又带着无比的恭敬与激动,在同伴的搀扶下来到御前,想要挣扎着跪拜谢恩,却被冉闵摆手制止。

“乌尔罕,幽州渔阳人,鲜卑族,原属段部,归义后因骁勇选拔入玄甲军骑兵营,可是?”冉闵看着手中由随军书记官匆匆写就的简单履历,开口问道,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能穿透人心。

“回……回陛下,正……正是小人。”乌尔罕的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抑制不住的颤抖,以及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

“方才落水,形势危急万分,寻常人早已心智崩溃,葬身鱼腹,你为何能如此镇定,还知道利用马鞍泅渡求生?”冉闵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这个浑身湿漉漉、面色苍白的士兵的躯体,直视他灵魂深处的坚韧。

乌尔罕舔了舔干裂发紫的嘴唇,努力平复着依旧急促的呼吸,老实巴交地回答,言语间带着鲜卑口音:“小人……小人家乡靠近濡水(滦河),自……自幼就在水里扑腾,摸鱼抓虾,会……会点水性。落水时……就……就想着,不能就这么窝囊地死了,对不起陛下的厚恩,对不起玄甲军的威名……看……看见马鞍漂过来,就……就拼命抓住了。死……死也要死得像个玄甲军的好汉,不能丢了脸面!”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磕磕巴巴,没有半分文采,但其中蕴含的面对死亡时的坚韧、对生命的执着渴望、对军队的赤胆忠诚与强烈的荣誉感,却让周围听闻的将领和士兵无不动容,肃然起敬。许多同样来自北方的汉子,仿佛在乌尔罕身上看到了自己可能面临的命运,以及那份不甘沉沦的勇气。

“好!说得好!临危不乱,悍勇求生,更兼难得的水性与一片赤胆忠心!”冉闵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激赏之色,当场朗声宣布,声音洪亮,清晰地传遍了附近的舰船,甚至压过了风浪声,“擢升乌尔罕为水军‘飞鱼营’队正!秩比三百石!另,赏银百两,锦缎十匹,以为勇毅者赏!朕的玄甲军,要的就是你这等既有陆战之勇,又不惧风浪、绝境之中亦能求存的真正悍卒!今日你乌尔罕能做到,他日我玄甲军全军,亦当如此!”

皇帝不拘一格、当场擢升一名普通士兵为军官的举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激起了层层涟漪,极大地鼓舞了全军的士气,尤其是在那些胡族出身的将士心中,更是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强烈的归属感。他们真切地看到,在这支军队里,在皇帝陛下眼中,个人的实际能力、战场上的勇气与绝对的忠诚,才是获得赏识和晋升的唯一阶梯,族裔出身、过往背景,并非不可逾越的障碍,只要有真本事、敢拼命,就有出头之日。这种公平,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具说服力。

受到乌尔罕事件的启发,以及应对未来更加复杂残酷水战的需要,玄甲军的训练内容变得更加具有针对性和挑战性,强度有增无减。那些来自草原、习惯了在马背上挽弓射雕的彪悍骑兵,被要求克服剧烈的眩晕和胃肠翻涌的不适,学习在剧烈晃动的甲板上稳定身形,寻找随波逐流的平衡点,并进行精准射击,他们的箭靶不再是固定的草人,而是在波浪中起伏的浮木。那些习惯了脚踏实地、结阵而战的北地步兵,则需要放下对深不见底河水的天生恐惧,克服晕船带来的虚弱,掌握基本的操舟、划桨、系缆索,乃至在颠簸起伏的船与船之间进行危险的跳帮格斗技巧,模拟攻击敌船。这其中的艰难、痛苦与生理上的极度不适,远超常人想象,呕吐声、碰撞声、受伤的低吼声、教官严厉的呵斥声时有发生,但没有人公开抱怨,所有人都在咬着牙,凭借着钢铁般的意志力和对最终胜利、对华夏一统的强烈渴望,拼命坚持,努力适应这全新的、陌生的战场环境。他们知道,长江,不会比黄河更温柔。

而慕容翰,这位昔日的鲜卑贵胄,如今的冉魏鸿胪寺少卿兼玄甲军将领,更是敏锐地抓住了乌尔罕事件所展现出的契机。他主动向冉闵请缨,凭借其对部分熟悉水性、或是来自近水部落(如濡水、辽水流域)的鲜卑、乌桓部众的了解与号召力,专门组建一支名为“飞渡营”的特殊突击部队。这支部队不要求强大的正面列阵作战能力,而是专攻强渡江河、敌前抢滩登陆、水下潜袭破坏、火烧敌船等高风险的敌后特殊任务,堪称水中的“玄甲死士”。慕容翰以身作则,脱下象征官阶的华美官袍,换上与普通士兵无异的粗布短褐,亲自带着精心挑选出的、精通水性的族人士兵,在春寒料峭、依旧冰冷刺骨的河水中进行着高强度、长时间的泅渡、潜水和武装泅渡训练。他甚至常常在腰间拴上沉重的石块,以极端残酷的方式增强自己在水中的负重能力、耐力和潜泳深度,挑战生理极限。这位曾经锦衣玉食、风度翩翩的贵族,如今皮肤被河风和尚未温暖的烈日晒得黝黑粗糙,手脚布满冻疮和老茧,身上带着训练留下的道道擦伤与淤青,却毫无怨言,其沉默而坚毅的身影,成为了“飞渡营”乃至整个玄甲军水师刻苦训练、不畏艰险的标杆与灵魂。在他的带领下,“飞渡营”的士兵们也都焕发出一种狼群般的野性与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