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海,是一幅浓得化不开的墨蓝画卷。
清冷的月光勉强渗入数十米深的海水,在幽暗之中投下斑驳而摇曳的光影。江晚宁悬浮在这片朦胧的光影交界,身体随海流的韵律轻轻起伏,仿佛与这片深海融为一体。
稀薄的月光映照出他此刻的模样——柔软的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飘散,发丝间点缀着细小的珍珠与泛着虹彩的贝壳碎片。
视线向下,是线条流畅的上半身,肌肤在月光中泛出珍珠似的微光。宽阔的肩膊与结实的胸膛勾勒出柔韧而有力的轮廓,每一寸肌理都蕴藏着人鱼特有的力量。
腰际之下,渐渐过渡为覆满鳞片的鱼尾,随水波轻摆,折射出幽微的蓝银色光芒。鳞片如浸湿的丝绸般贴合柔软,在暗海中流转着奇异的辉光。
靠近腰部的鳞片呈淡月白色,愈近尾鳍,颜色愈深,渐次晕染为深海般的墨蓝,最终在宽大的尾鳍边缘凝成一环银边,恍若将破碎的月光永远镌刻于身。
这条修长而矫健的鱼尾几乎与上半身等长,在深海暗流的推动下缓缓摆动,每一次波动都扬起一串细碎气泡,如撒落的晶莹珍珠。尾鳍薄如蝉翼,半透明的质地中交织着银蓝相间的脉络,舒展时宛若贵妇人曳地的裙裾,又如月夜下舒卷的云霭。
最令人惊叹的,是他从背脊至手臂的皮肤——零星散布着几近透明的鳞片,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唯有在转身之间,这些鳞片会倏然折射出彩虹似的光芒,如同阳光下流转的泡沫,短暂,却惊心动魄。他的指尖较人类略长,指间生着极薄的蹼膜,在水中舒展时如披着半透明的轻纱,随水流无声颤动。
在这寂静的深海之中,他整个人仿佛一件由海浪精心雕琢的艺术品,既保留了人类形态的优美,又蕴含着海洋生物独有的神秘与灵动。偶尔有发光的樽海蜇从他身畔漂过,幽蓝的光点映在鳞片上,恍如为他披上了一袭缀满星辰的礼服。
江晚宁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此刻的模样,在脑海中与369说道:【怎么会有人忍心对我这么漂亮的人鱼下手?真是没品的东西。】
369已经习惯了宿主每日例行的臭美。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它几乎每天都要面对这样的场景。它无奈地回应:【宿主,明天安诺德就会在海边捡到你了。这个世界的危险等级远高于前两个,请你务必小心。】
江晚宁慵懒地甩了甩尾鳍,漫不经心地问道:【从下午到现在都风平浪静的,今晚真能有暴风雨?该不会是要我明天自己装作晕倒在沙滩上吧?】语气里满是对剧情发展的怀疑。
【宿主,不要小看世界意识的安排。】
369的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这句话——海面上空的月光,骤然被吞噬了。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
浓稠的墨色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了整片天空,刚才还洒下清辉的月亮彻底不见了踪影。海面不再平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搅动,深色的海水怒吼着掀起山峦般的巨浪。
狂风尖啸着掠过海面,带起咸涩冰冷的水汽。先前那和谐悠远的海流韵律被彻底撕碎,只剩下狂暴无序的搅动。
【宿主!小心!】369的警示声在江晚宁的脑海中响起,却被骤然袭来的震耳欲聋的浪涛声淹没。
江晚宁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一股难以抗衡的巨力便狠狠拍在他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卷入龙卷风的叶子,修长的身躯在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覆盖着美丽鳞片的鱼尾试图挣扎,却瞬间被更多的浪头砸中。
头部猛地撞上某种坚硬物体,一阵尖锐的剧痛炸开,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泼洒的浓墨,瞬间被黑暗吞噬。他最后的知觉,是冰冷的海水如同无数只无形的手,将他紧紧缠绕、向下拖拽,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向着无边的深渊沉沦。
就在意识被彻底抽离的前一瞬,一个愤愤的念头猛地闪过——
这狗血的剧情!
这个世界与前两个任务世界有着显着的不同——它衍生自一部“无cp”小说。主角安诺德是一位对科研近乎痴狂的研究员,为实现理想可以不择手段。
而这个世界中的关键男配,则是人鱼族的小王子,他在一次海上风暴中受伤昏迷,被冲上海滩,恰巧为安诺德所发现。
人鱼王子那泛着珍珠光泽的湛蓝鱼尾,在安诺德眼中,并非令人惊叹的神迹或艺术品,而仅仅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完美的生物样本。
一个冷酷的计划随之诞生——安诺德坚信,在这古老种族的血脉深处,正隐藏着通往终极目标“永生”的生物学密钥。而获取这钥匙的第一步,便是彻底取得人鱼的信任。
于是,当那位自幼生活在纯净海底、不谙世事的人鱼王子从昏迷中苏醒,他所面对的,是一个被精心包装得无懈可击的安诺德。后者拥有着阳光般的金发与翡翠似的眼眸,举止优雅,谈吐迷人,更施以无微不至的关怀与体贴。他温柔地承诺,待小王子的伤势痊愈,必将亲自护送他重返深海的故乡。
在这位科学家编织的、密不透风的温柔假象中,人鱼王子如同踏入一片温暖而危险的水域,一步步沉溺,最终毫无保留地献出了自己纯粹的爱恋。
在这份日渐浓烈的情感驱使下,他无意间吐露了许多关乎人鱼一族的核心秘密。安诺德这才知晓,在那人类科技无法触及的幽暗深海之下,竟沉睡着一个失落的强大文明——神秘国度利莫里亚。
人鱼王子天真烂漫的倾诉,在安诺德耳中却如同一串指向宝藏的精确坐标。少年每吐露一个关于故乡的甜蜜回忆都成了安诺德冷静记录的线索。他内心的野心如深海暗流般涌动,他要去那片传说中的利莫里亚,揭开人鱼族深藏的秘密。
许多年后,当安诺德终于实现“永生”之时,人鱼王子已化作实验室里一具被剖开的标本。他那双曾映照着整个海洋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银蓝色的鳞片散落在解剖台上,像破碎的星光。
而遥远的利莫里亚,那片曾经流淌着歌声的净土,如今只剩下被鲜血染红的珊瑚废墟。潮水拍打着空荡的宫殿,仿佛还在呼唤它再也回不来的王子。安诺德赢得了不朽的生命,代价却是整座人鱼国度永远的沉默——一个被抹去的文明,成了他野心里永远不为人知的注脚……
———
【宿主?宿主!】
369的机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江晚宁蹙紧眉头,缓缓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一片荒芜寂静的海滩,潮水轻拍,四下无人。
见宿主终于转醒,369长舒一口气——再晚一点,怕不是真要昏迷着被那位“主角”捡回去了。
【安诺德预计十分钟内抵达这片海滩,请宿主尽快准备。】
【***,那风暴是把我塞进滚筒洗衣机里搅了吗?!】饶是江晚宁平时脾气不差,此刻也忍不住爆了句粗。他到现在还觉得天旋地转,看什么东西都像在转圈圈。
【你刚说……那个戏精安诺德快到了?】
【是的,预计三分钟后剧情正式开启,系统即将下线。】369话音一落,就麻溜的消失了。
江晚宁重新将脸埋回微湿的沙地里,闭上了眼。在接收完这个世界的剧情之后,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安诺德不是最爱装温柔体贴吗?那他就陪他演一场,看看到底谁的演技更胜一筹。
安诺德今早没有给自己安排实验。这在抵达塞纳岛近两周以来,还是头一次。
这座岛屿孤悬海外,人迹罕至,他的团队登岛时可谓信心满满,可时至今日,除了不断增加编号的动植物样本,研究本身却如同陷入了泥沼,寸步难行。
然而,这座岛绝非寻常。此地的生物普遍生命力旺盛得惊人,就连那些匍匐在岩壁上的巨型蜥蜴,寿命都能长达近六十年——足足是大陆同类物种的三倍!安诺德几乎能用自己的学术声誉担保,这片土地之下,一定埋藏着某种惊世的秘密,一个足以撬动他整个研究进程的支点。
为此,他做足了准备。塞纳岛既危险又难以寻觅,他斥巨资将飞行器改造成了一个坚不可摧的移动实验室,其中储备的物资,足以支撑他们在此生活五年。
安诺德本以为,万全的准备能迅速换来丰硕的成果。可当最初的样本分析数据一一呈现在眼前时,一股寒意却悄然爬上脊背——这些奇异的生物,在本质上,竟然与外界平凡无奇的物种没有任何区别。
不,一定还有什么……就藏在所有人都视而不见的角落。
安诺德独自漫步在空无一人的海滩,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穿透了他的衣衫,也搅乱了他标志性的金发。他幽绿的眼眸在风中沉静下来,色泽深得发稠。他需要这片海风,吹散脑中的迷雾,为他拂去某些被遗忘的细节。
忽然,一道银光闪过,尖锐地刺入他的眼底。安诺德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视线迅速锁定了光源——就在那片空旷的沙滩上,一抹不合时宜的亮银色正静静闪烁。
那绝不是波光的反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他原本只是缓步前行,此刻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竟奔跑起来。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了那片闪烁的银光前,急促的呼吸在冲到喉咙口时猛地窒住。
他没有看错!真的是……人鱼。
安诺德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瞬间攫住了他。
十年前,幽暗的深海首次向人类泄露了秘密——一段模糊晃动的影像,捕捉到了那道只在传说中存在的优雅身影。一石激起千层浪,自此,神话被拖进了现实。越来越多的铁证,如同散落的拼图,强行将人鱼这种生物,从虚幻的传说,嵌入了人类世界的认知版图。
它们确实存在,这已成为共识。
然而,共识之后,是长达十年的、令人抓狂的僵局。这些神秘的深海居民仿佛在与人类玩一场捉迷藏,它们在人类的认知边缘优雅游弋,留下惊鸿一瞥的魅影,却将一切深入研究的企图彻底隔绝。科学家们捧着最先进的设备,却仿佛在研究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所有的挫败与渴望,都在三年前那个风暴过后的清晨,被赋予了意义。汹涌的海浪将一份“礼物”——一条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人鱼,抛上了冷清的海滩。后来,她被研究人鱼的学者命名为“西奥多拉”,意为“神的赠礼”。
在随后的研究中,西奥多拉展现出的生命奇迹,彻底颠覆了人类的认知。
她最令人惊叹的,便是那近乎不朽的自愈能力。研究团队曾亲眼见证,那道几乎贯穿她胸口、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在没有外界干预的情况下,于数日内自行愈合。
不仅如此,初步分析表明,她的细胞端粒远超人类,肌体强度足以承受深海高压,甚至体内还存在未知的抗菌机制。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在进化道路上走得远比人类更远的、无比强悍的深海种族。
然而研究团队还未来得及对西奥多拉展开更深入的探索,这条人鱼便猝然暴毙。一道撕裂状的伤口贯穿了她的脖颈,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观察缸——西奥多拉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无人知晓她为何做出如此决绝的选择,而人鱼的秘密,也永远终止在了那一天。
然而此刻,一条真实的人鱼,正活生生地躺在他眼前的浅滩上!安诺德的手因极致的兴奋和震撼而微微颤抖,他轻轻抚上了那条闪烁着幽蓝月华般光泽的鱼尾。
鳞片坚硬而冰凉,如同浸过海水的宝石,而那薄纱般纤长而梦幻的尾鳍,则随着浪花的节拍一下下地舒展、卷曲,仿佛在呼吸,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一片淡蓝色的星光,随着退潮的海浪消散。
几乎是一瞬间,安诺德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绝不能让人鱼的消息泄露出去。他迅速抬起手腕,在通讯器上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信号连接,随即通过加密内线拨通了团队成员的通讯。对方刚一接通,他便以冷静而果断的语气吩咐道:
“立刻关闭塞纳岛上所有信号传输,并通知所有成员准备一个水缸,长度三米左右,马上带到西边海滩来。”
“可这是……”
通讯那头的人刚想发问,就被安诺德冷冷打断:“什么都别问,来了自然明白。我们的研究,很快就会有重大突破。”话音未落,他已干脆地切断了通讯。
安诺德的视线,如解剖刀般精准地落在海滩上那条人鱼模糊的身影上。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里,只有捕食者衡量猎物价值的冰冷盘算——真是一件完美的实验标本,一把能为他开启不朽之门的、独一无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