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宁加快脚步向海边赶去。此刻离八点还有将近七个小时,可若算上从岛心折返所需的时间,行程依然显得相当紧张。
好在岛心海与外部海域相通,若能借助地下暗流穿梭,应当能节省不少时间。
海岸边,嶙峋的礁石群在暮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他脱下衣物,收进系统空间。做完这一切,江晚宁深吸一口咸涩的海风,纵身跃入苍茫大海。
入水的瞬间,那道身形化作一道流畅的银光,像出鞘的利刃般切开墨色海面,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月光在水下十米处开始黯淡,但他依然保持着优雅而迅捷的泳姿,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深入——在前往岛心海之前,他必须回一趟利莫里亚。
江晚宁朝着深海持续下潜,四周的光线逐渐被吞噬,最终只剩下永恒的幽蓝与寂静。
在这片本应漆黑无边的深海中,远方却隐约浮现出一片朦胧的光芒,如同沉没的星辰,在水的帷幕后静静闪烁。
随着他逐渐靠近,那片光芒越来越清晰,最终显现出一座宏伟的水下城市——利莫里亚。
巨大的透明穹顶笼罩着城市,其上是流动的水纹与偶尔游过的发光鱼群。穹顶之下,古老的白色石质建筑鳞次栉比,螺旋状的塔楼与拱廊间,镶嵌着发出柔和白光的珍珠与夜光珊瑚。
当江晚宁穿过一道水波荡漾的能量屏障进入穹顶内部,一座巨大的中央广场呈现在眼前,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手持三叉戟的人鱼雕像,水流从戟尖源源不断地涌出,又在空中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
“王子殿下?!”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远处,一位身披铠甲、手持武器的侍卫瞪大了双眼——那是一条拥有湛蓝鱼尾的人鱼。此刻,他正难以置信地注视着眼前的身影:他们的人鱼王子不是失踪了吗?怎么突然出现了?!
“我父王睡了吗?”江晚宁甩动银蓝色的尾鳍,搅动起一串急促的水流,身影如箭般射向宫殿方向。
侍从还没来得及完全转过身,只能对着他远去的背影喊道:“殿下……听说王上今日又被王后训斥了,此刻应当在偏殿休憩——”话音未落,那道银蓝身影早已消失在宫殿入口流转的珠光之中。
江晚宁无心欣赏沿途由珊瑚与夜明珠构筑的华美廊道,他全力摆动尾鳍,所过之处,水流被划开清晰的痕迹,细碎的气泡如串串银珠向后飘散。他猛地停在偏殿那扇由整块砗磲雕琢的门前,抬手推开。
殿内光线朦胧,柔和的蓝光从镶嵌在穹顶的萤石上洒落。一条拥有璀璨金色鱼尾的人鱼正背对着他,蜷缩在巨大的、泛着珍珠光泽的贝壳床里,那背影透着说不出的落寞。
“父王!”
人鱼王索纳林闻声猛地回头——他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委屈,海蓝色的长发如海藻般在水中微微浮动,眼角处,两颗浑圆莹润的珍珠正挣脱睫毛的束缚,缓缓坠落。
江晚宁的视线顺着那两颗珍珠向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那宽大的贝壳床里,竟已铺了薄薄一层少说也有数十颗的珍珠,在莹白贝母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而哀伤的光泽。
“宁?!你这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索纳林猛地从床上坐起,金色尾鳍因激动而重重拍打了一下床垫,激起几颗珍珠弹跳起来。
“自从你失踪,莉莉丝已经整整半个多月不许我踏入主寝殿半步了!”他的语气充满了焦急,却丝毫没有询问儿子在外是否遭遇危险的意思。
江晚宁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他抬手用指节蹭了蹭额角,那里几片细小的银色鳞片随之闪烁,“我……我不是传了讯息回来吗……”
“你母后有多宝贝你,你难道不清楚?”索纳林甩动壮丽的尾鳍,从贝壳床中游弋而出,带起一阵舒缓的水流。他凑近儿子,眼底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上次你匆匆传讯,说有人类登上了塞纳岛?”
谈到正事,江晚宁立刻收敛了所有不自在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是的。一支人类的科研团队已经在岛上建立了据点,他们的仪器非常精密,已经探测到利莫里亚能量场对塞纳岛环境的异常影响。我推测,他们下一步的勘探目标必然指向深海。父王,利莫里亚的屏障绝不能有失。”
索纳林俊美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凝重。利莫里亚,人鱼王国最后的庇护所,一旦暴露在人类的目光之下,族群延续了数千年的安宁与隐秘将荡然无存。
“我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声道,声音在水中带着特殊的共振,“收到你的传讯后,我立刻调动了王庭护卫,加固并扩展了外围的幻象法阵。但是宁……”
他话锋一转,锐利的目光看向儿子,“你为何会对人类的动向了解得如此细致?甚至连他们的研究进展都一清二楚?”
江晚宁略微迟疑,还是选择了坦白:“我……故意在岛屿附近的海域制造了受伤昏迷的假象,被他们团队中的人救起,现在,我已经成功混入了他们的临时实验室。”
“什么?!”索纳林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他那身华丽的金色鳞片瞬间片片微张,炸开一圈耀眼的光芒,周身的水流都因他的情绪波动而紊乱。
“你疯了!这太危险了!万一身份暴露……要是让你母后知道,她绝对会把我永远放逐到寝殿之外!”
“所以父王您一定要替我保密,千万不能说漏嘴!”江晚宁急忙道,随即脸上又浮现出年轻人特有的、带着点冒险成功的得意神情。
“我现在已经取得了他们团队核心成员的信任,接触到了关键资料。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找到方法,让他们彻底放弃对塞纳岛的勘探!”
他说话时,那条漂亮的银蓝色尾鳍不自觉地轻轻晃动着,带着少年人的意气。虽然嘴上说的厉害,但他的年纪在人鱼族中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在父亲面前,仍会流露出依赖与炫耀混杂的神态。
索纳林看着儿子,眼中的惊怒渐渐化为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我知道,你是我们人鱼族这一代中最聪慧、也最大胆的孩子。”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拂过江晚宁肩上的鳞片。
“但无论如何,安全第一。遇到任何无法独自应对的危险,立刻发出求救声波,覆盖整个海域的声网会第一时间将你的位置传回王庭,我会亲自率领卫队前去接应。”
“知道了,父王。”江晚宁乖巧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语速加快,“我得赶紧走了,还得去岛心海的监测点。记得帮我跟母后报个平安!”
话音还未完全消散在水中,他已猛地转身,银蓝色的身影如一道疾射而出的箭,瞬间冲破殿内宁静的水流,消失在走廊的尽头,只留下一串缓缓上升、逐渐破碎的气泡。
索纳林望着那转眼就空荡荡的门口,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小子风风火火的性子,真是像极了莉莉丝。
离开利莫里亚后,江晚宁便顺着塞纳岛正下方的深海暗流,快速向岛心海潜行。
起初,那暗流只如一道温和的牵引。但很快,四周的光线被彻底吞噬,水流显露出它暴戾的真容。
无数道咆哮的巨力,从四面八方挤压、撕扯,意图将他彻底揉碎。尖锐的礁石在狂流中化作鬼影,自黑暗中无声无息地刺出。
然而,江晚宁的身影在狂暴的涡旋中却异常稳定。他并未与这股天地之威正面抗衡,而是将力量蕴于方寸之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撞击。
他的指尖偶尔在礁石上轻轻一点,便借着那股巨力改变方向,动作精准而从容,仿佛不是在致命的激流中挣扎,而是在演绎一种古老的舞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这狂暴的韵律达到顶峰之际,那股裹挟着他的巨力竟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仿佛一步踏出了喧嚣的瀑布,身后所有的咆哮与撕扯被瞬间隔绝。江晚宁被惯性带入一片绝对静止的水域。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连水压都变得暧昧不明。更令人心悸的是,先前在暗流中尚能微弱感知的海洋生命气息,在这里彻底断绝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死寂。
他稳住身形,周身微光自然亮起,如夜海中的一颗孤星。光芒所及,隐约照出下方无数嶙峋的怪石,静静地矗立着。
江晚宁稳住身形,环顾四周。此处绝非岛心海域,看来是那暗流将他带偏了方向。他正欲动身探查,一股森然寒意却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那是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直觉。即便以他的定力,脊椎也不由得窜过一丝冷电,流畅摆动的鱼尾瞬间紧绷,鳞片微微翕张。
他灰蓝色的眼眸骤然缩紧,如同淬冰的针尖,凌厉的目光迅速扫过周遭的幽暗。视野所及,唯有死寂的海水与嶙峋的怪石,不见任何异状。
然而,那无形的压迫感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不断收拢的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窒息。
没有丝毫犹豫,他尾鳍猛地发力,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激射而出。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但无论他如何加速、变向,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精准地钉在他身上。对方似乎游刃有余,这并非追杀,而更像是一场……居高临下的逗弄。
江晚宁瞬间止住身形,不再做无谓的奔逃。也就在他停下的同一刻,身后那无处不在的压迫感骤然凝聚,对方似乎终于失去了隐匿的兴致,一丝磅礴的气息如暗流般席卷开来。
他猛地转身,循着那气息的来源望去——
只见前方无边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燃起了两团金色的火焰。那并非真正的火,而是一双璀璨得令人心悸的黄金瞳,正静静地悬浮于幽暗深处,带着亘古的威严,注视着他。
随着他的逼近,江晚宁逐渐看清了他的模样。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近两米五的巨尾,线条贲张,充满原始力量。玄甲般的鳞片泛着冷硬金属光泽,宽阔尾鳍如巨镰轻摆,在死寂海水中切出无声而危险的波纹。
视线向上,是劲窄腰身与雕塑般的上半身。宽阔肩膀与结实胸膛勾勒出极具压迫感的轮廓,冷白肌肤在墨色鳞尾映衬下更加显眼。
他的面容兼具神性的完美与掠食者的野性。五官凌厉,下颌紧绷,黑色长发在暗流中浮动,几缕发丝拂过冷峻面颊,平添几分危险与神秘。
他咧开嘴,露出一抹带着锋利长牙的、饶有兴味的笑,低哑的嗓音裹挟着古老的语言:“小人鱼,你很有意思。”
虽然对方也有着和自己类似的尾巴,但两者之间显然不同。江晚宁的尾鳍轻薄如蝉翼,在幽暗中会流转出微弱的虹彩;而他的却如同玄铁锻造的巨镰,每一次摆动都带着分水岭般的绝对力量,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征伐与统治。
这悬殊的对比,以及血脉深处传来的无形压制,令他本能地向后缩去。鳞片擦过粗糙的礁石,发出一阵几不可闻的细响。
这微小的动静未能逃过那黑尾的感知。他巨镰般的尾鳍仅是慵懒一摆,庞悍身躯便如暗影般再度逼近数尺,瞬间将距离拉至一个令人呼吸凝滞的境地。他垂下头,冷白的面容浸染在幽蓝光晕里,那双深不见底的黄金瞳中,兴味愈发浓烈。
“害怕?”低哑的嗓音裹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在寂静海水中缓缓荡开。
江晚宁毫无畏惧地抬起眼,迎上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他清冷的声线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不是人鱼族。”
他并未否认,巨大的尾鳍缓缓摆动,带起无声的暗流,缠绕上江晚宁的尾鳍。
“还挺敏锐,”他再度开口,古老的音节裹挟着更深沉的压迫感,缓缓逼近,“那么,小家伙,你觉得我是什么?”
更强劲的鱼尾、古老的人鱼语言,再加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种种迹象,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一个他儿时听父王讲述的故事里曾提及的存在:深海鲛人。
阿忒斯注视着这位闯入他领地的漂亮人鱼强作镇定的模样,墨玉般的尾巴却几不可察地轻轻摆动,璀璨的金眸骤然撞上那双灰蓝色的眼睛。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他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江晚宁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条鲛人此刻并没有攻击的意图。于是他不再迂回,径直抬起那双银睫下的眼眸,问道:
“你要怎样才肯放我走?”
“我的海域,岂是你能随意来去的地方。”
阿忒斯尾鳍优雅而有力地一摆,暗流随之涌动。他缓缓绕着江晚宁游弋,如同审视落入网中的珍宝,那双熔金般的猎食者眼眸,在幽暗海水中亮得令人心颤,始终一瞬不瞬地锁定着他。
江晚宁有些焦躁,系统刚刚提醒他时间已逼近凌晨三点。他没时间再与这深海霸主周旋了。“你想要什么?我还有别的事。”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阿忒斯敏锐地注意到,小人鱼那条纤长的银蓝色尾鳍正以极小的幅度高频颤动着,那是人鱼耐心耗尽时常有的姿态。
他敛起了逗弄的心思,身形如电骤然逼近,带起的水流拂乱了江晚宁的发丝。他低头,温热的唇齿精准地烙在对方冰凉的锁骨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你做什么!?”
江晚宁只觉得锁骨处一阵刺痛,以为对方终于要择人而噬,瞬间甩动尾翼向后急退数米。他惊魂未定地抬眼,却见阿忒斯正缓缓伸出鲜红的舌尖,将唇边那一丝属于他的殷红血痕卷入口中,俊美却野性的脸上浮现一抹邪肆的笑意。
“不过是个标记。”阿忒斯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我们还会再见的。”
他满意地注视着那道渐渐隐去、却已深刻融入皮肉与气息的烙印,身形开始向后漂移,融入越来越浓的黑暗。“记住,阿忒斯——我的名字。”
江晚宁低头看去,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抹微红的痕迹。想起迷途的困境,他朝着那片已空无一物的幽暗海域,提高声音喊道:“喂!去岛心海该怎么走?”
四周只剩下水流的声音和海藻摇曳的细微响动。就在江晚宁准备随意择一个方向前进时,那道低沉而华丽的声音,如同耳语般毫无预兆地直接撞入他的脑海:
“向左,一直游到底。”
江晚宁猛地一怔,随即恍然——是那道咬痕!那不仅是印记,更是一个能直接传递意念的精神锚点。
此刻天际将明,时间已不容他细细探究。思及此,江晚宁不再犹豫,银白色的尾鳍在暗流中用力一摆,毅然决然地游入了左侧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