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迷雾中,传来一道轻轻的带着明显试探意味的男声,小心翼翼地呼喊着:
“晏临渊……?”
“晏临渊……你在吗?”
那道属于江晚宁的声音,细听之下还带着一丝不易掩饰的颤抖和害怕的情绪。
随着几声草木被拨动的细碎声响,浓雾被搅动,江晚宁那显得有些迷茫和无助的身影,踉跄着从灰白色的雾墙中走了出来。
他紧张地环顾四周,视线焦急地在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中搜寻着,然而目之所及除了扭曲的树影和永恒的雾气空空如也。
他竟是形单影只。
江晚宁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脑子一片混乱。
明明在半小时前,他还和晏临渊十指紧扣地走在一起。
他们发现了一处能量异常的区域,晏临渊还明确告诉他那是被人特意布下的结界。
当时晏临渊握紧了他的手,带着他一同跨入了那道无形的界限。
刚进去的时候一切似乎还很正常,周围的环境没有立刻变化,晏临渊也依旧在他身边。
可是……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他一直紧紧攥着的属于晏临渊的那只微凉而有力的手,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真的是凭空消失!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对方松手的动作,没有听到任何警示或者打斗的声音,前一秒还能感受到那令人安心的力道和温度,下一秒掌心就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晏临渊那么大一个人,就这么在他身边,无声无息地不见了踪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晚宁瞬间慌了神,他在原地呼喊寻找,却只得到雾气沉闷的回音。
他不敢在那久留,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凭着感觉选定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希望能找到晏临渊。
奇怪的是,他走了这么久除了迷路和内心的恐惧,并没有遇到任何实质性的危险。
这死寂的环境,反而更让人心底发毛。
就在这时,江晚宁忽然感觉周围的亮度似乎变亮了一点。
原本那令人窒息的灰白色浓雾,颜色仿佛变淡了些,逐渐向着纯白色过渡,而且雾气的浓度也似乎有变薄的趋势,能见度提升到了二三十米左右。
还没等他仔细分辨这变化意味着什么,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有些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嗒…嗒…嗒…”
那脚步声清晰地穿透了变薄的雾气,传入江晚宁耳中。
江晚宁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一边快步跑去一边再次试探地呼喊:
“晏临渊?!是你吗?”
他的声音带着期盼和急切,身影迅速没入了那片颜色更浅仿佛在涌动的白色雾气之中。
就在他踏入那片区域的一刹那,他身后的空间仿佛水面被投入石子般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随后便迅速恢复了平静。
江晚宁对此毫无察觉。
他越往前跑,周围的白色雾气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
眼前的景象变得越来越清晰,光线也愈发充足,就像瞬间从黑夜步入了清晨。
他顾不上欣赏这奇异的变化,目光焦急地在变得明朗的四周来回扫视,寻找着刚才脚步声传来的确切方位。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一棵虬结古树的树下。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一动不动地倒卧在地。
江晚宁的心脏猛地一缩,当他看清那张侧对着他、沾染着暗红色血迹却依旧俊美得惊心动魄的面容时,他的眸子瞬间因极致的惊恐和担忧而睁大。
“晏临渊?!”
他失声惊呼声音都变了调,什么都顾不上了用尽全力朝着那道倒在地上的身影扑了过去。
“晏临渊!你怎么了?你醒醒!”
他跪倒在晏临渊身边,声音带着哭腔,伸出手就想去查看对方的伤势想将他扶起来。
然而,下一秒——
他的手指,竟然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晏临渊的手臂!
江晚宁愣住了,他不敢相信地又尝试去触碰对方的身体、脸颊,结果都一样——他的手掌如同穿过了一道全息投影,直接从晏临渊的身体里透了过去,没有感受到任何实体触感。
一开始,江晚宁还以为是因为晏临渊受了重伤,灵力不济无法维持实体,化为了虚弱的鬼体状态。
但他很快便惊恐地发现,问题不是出在晏临渊身上。
是他自己!
江晚宁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变得如同一个虚无的灵体一般,不仅接触不到地上的晏临渊,他试着去碰触旁边的树干、地上的石块,结果都一样,他的手指直接穿过了那些物体,无法对现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此地的无助的旁观者幽灵。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江晚宁看着地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胸前衣物被大片血迹浸染的晏临渊,急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却同样穿过了他自己的灵体滴落无声。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就在他心急如焚不知所措之际,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由远及近,逐渐朝着这个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道清冷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的年轻嗓音,清晰地在林间响起,仿佛是在回应那鸟鸣: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小家伙,催什么催?”
“我这不是……已经走得很快了吗?”
江晚宁猛地抬起头,循着那清冷的嗓音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不染尘埃的纯白衣角。
来人身穿一袭质地精良的白色古式长衫,宽大的袖口随着他的走动微微飘荡,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仙风道骨。
这身打扮看似简洁,但衣料的纹理、腰间的束带、乃至袖口内里若隐若现的银线暗纹,无一不透露着低调的精致与非凡的品味。
最重要的是——这明显是一套古代的装束啊!
江晚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急忙将目光重新投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晏临渊。
果然,对方身上穿的也不再是现代休闲服,而是一身深蓝色的锦缎长袍,腰间束着玉带,原本利落的短发也变成了墨黑的长发。
虽然长发此刻有些凌乱地铺散在身下的草地上被血迹沾染,但仍能看出是被玉冠仔细束起过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穿越了?!还是……幻觉?!
江晚宁脑子里一片混乱,完全摸不清眼前的状况。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越走越近的白衣人看去,试图看清对方的面容。
当那张脸清晰地映入他眼帘时,江晚宁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愣怔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这个人……
怎么会……
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那张脸,那眉眼,那鼻梁,那唇形……除了气质更加清冷出尘,眉宇间带着一种久居山林的疏离与宁静之外,几乎就是他江晚宁的翻版!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他江晚宁长得和眼前这个白衣古人一模一样。
“我……他……”
江晚宁的脑子被这个发现冲击得几乎停止运转,混乱的思绪刚刚凝聚成“这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这个惊悚的念头——
骤然间,他眼前一黑。
并非昏迷,而是一种视角的强行切换带来的短暂不适。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和视角已经彻底改变了。
他不再是以一个独立的虚无的灵体形态飘在外面旁观。
他此刻……仿佛正寄居在那个白衣古人的身体内部。
他能透过对方的眼睛看到外面的景象——倒在地上的蓝袍晏临渊,周围的树木,远处隐约的山峦;
他能感受到林间微风吹拂过脸颊的触感,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尝试着想要抬起自己的手,或者开口说话,却发现完全无法做到。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驾驶舱里的乘客,能感知到一切,却无法操控这具身体的方向盘。
我现在……是在这个白衣人的身体里?只能看,不能动?
在尝试了好几次,确认自己确实无法对这具身体施加任何影响之后,江晚宁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诡异的现状,安安分分地待在这具与他容貌相同的古人体内,当一个被动的眼睛看着事态发展。
这个白衣人显然并非凡人。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昏迷的晏临渊身边蹲下身,甚至没有仔细查看伤势,只是伸出那如玉般的手指,随意地朝着晏临渊伤口的位置轻轻一挥。
一股柔和而精纯的灵力流淌而出,覆盖在晏临渊身上。
奇迹般地那狰狞的伤口瞬间不再流血,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结痂,不过几个呼吸间,表面的创伤便已愈合了七七八八。
虽然内里的损耗和失血带来的虚弱不可能立刻恢复,但至少性命是无忧了。
做完这一切,白衣人神色平淡地再次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昏迷的晏临渊,让其平稳地悬浮在自己身侧,然后便转身,步履轻盈地朝着山林深处走去。
江晚宁透过他的眼睛,看着沿途的风景飞速倒退,没过多久,一座掩映在翠竹与云雾之间的清幽小院便出现在眼前。
刚踏进那以青竹篱笆围起的小院,就听见一个清脆又带着点急躁的少年声音响起,伴随着一阵飞奔的脚步声:
“江晚宁!你回来啦!”
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束着高高马尾穿着利落短打的小少年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他脸上原本带着灿烂的笑容,但在看到白衣江晚宁身后还悬浮着一个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陌生男人时,笑容瞬间垮了下去,不满地嚷嚷道:
“江晚宁!你怎么又捡人回来了?!上次捡个受伤的兔子精,上上次捡个迷路的小花妖,这次倒好,直接捡了个大活人回来!我们这清静山居都快成善堂了!”
被小少年直呼其名的江晚宁,闻言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上前一步,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那小少年光洁的脑门上敲了一个毛栗子。
“没大没小的,”他端起了架子,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要叫师父,知不知道?”
小少年捂着被敲的额头,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没敢再顶嘴。
江晚宁不再理会他,一挥手那小院的竹门便无声地合拢。
他操控着法力,将依旧昏迷的晏临渊安置在了小院西侧一间闲置的打扫干净的客房里。
小少年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也挤进了房间。
他站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床上那个面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俊美男人,伸手拽了拽自家师父的宽大衣袖,问道:
“师父,这人是谁啊?看着不像附近的村民或者猎户……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是遇到山里的精怪了吗?”
白衣江晚宁没有回答,只是伸出食指对着床上的人轻轻一弹指。
一道柔和的白光闪过,晏临渊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深蓝色锦袍瞬间变得洁净如新,连他脸上、手上的血渍也消失无踪,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就像是安然入睡一般。
白衣江晚宁探了探晏临渊的脉搏,感觉其呼吸已经变得平稳规律,便随手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了对方身上,动作算不上温柔但也不算粗暴。
他转身,一边朝屋外走去,一边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我怎么知道?看见在地上躺着,还有口气,就带回来了。”
他脚步不停,声音随风传来,
“你,去药房找点补气血的药材,给他煎点药温着。为师要去修炼了,他醒了记得给他喝啊。”
话音未落,他那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中的翠竹之后,不见了踪影。
被留在原地的小少年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又扭头看了看床上那个来历不明的俊美男人,最终只能无奈地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
“哼,就知道使唤我……捡人回来不管,就这还当人家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