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透，陈砚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想起昨晚对方案的种种预演以及王峰让他当面讲解的要求。他迅速把打印好的三份报告塞进了包里。纸张边角压得平整，封面用红笔标了“客流影响模拟数据”八个字，底下还画了条横线，像是怕谁不小心看漏。
走在去新区的路上，陈砚舟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他思考着商户们可能会提出的各种刁钻问题，以及自己该如何用数据和逻辑来一一回应。同时，他也在考虑如果试点方案实施过程中出现问题，应该如何及时调整。他深知这个项目的重要性，不仅关系到自己的职业发展，更可能影响到整个商业综合体的未来。
他没在宿舍多待，拎起背包就往新区走。路上买了杯豆浆，喝到一半发现甜度刚好——跟王峰邮件里那句“甜度刚好”撞了个正着。他差点呛住，心想这人还挺会埋彩蛋。
到达工地后，陈砚舟看到王峰已经在板房门口等候。王峰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陈砚舟，今天这场面可不小，你可得好好发挥。”王峰说道。陈砚舟自信地笑了笑，“王经理，放心吧，我有信心。”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板房。
工地临时板房外已经停了几辆小车，车身沾满了泥土，车门开合时发出“嘎吱”的声响，陆续有人往里走。陈砚舟站在门口看了两眼，认出几个面孔：穿花衬衫的中年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用力甩着钥匙，钥匙串上的金属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嗓门大得能掀屋顶；旁边一穿米色风衣的女人拎着保温杯，眉头皱得像被谁欠了钱，保温杯上的水珠顺着杯身滑落，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小水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外套袖口，抬脚走了进去。
板房里拉了两张长桌拼成会议台，墙上贴着项目总平图，沙盘摆在角落，昨天他划过的停车场出口位置被人用黄胶带圈了出来。王峰站在桌头，看见他进来，点了下头：“来了？坐。”
话音刚落，花衬衫男一拍桌子站起来：“等会儿！这方案真要动，我招牌先拆了？”
没人接话。所有人都转头看他。
陈砚舟没动，拉开椅子坐下，把包放在腿边，动作不急不缓。他从里面抽出一份报告，轻轻推到面前，然后掏出蓝笔，翻开笔记本。
“您说拆招牌？”他抬头，“目前设计调整不涉及建筑立面改造。”
“少来这套！”花衬衫男声音更高，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猛地一拍桌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侧街加导引通道，车流改道，顾客看不见我店门，等于把我招牌摘了！我租这铺面图啥？图你让我做公益？”
旁边女商户冷笑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屑和怀疑，她轻轻放下保温杯，双手抱在胸前，“大学生，你以为画几条线就能改生意？我在这一片干了八年，哪年不是靠位置吃饭？你现在告诉我换个出口就能多二百人进店？那你干脆给我变个印钞机出来。”
陈砚舟听着，蓝笔在纸上快速滑动，写下“可见性焦虑”“经验主义抵触”两个词，又在旁边打了个括号，标注“情绪主导型”。他在心里默默分析着，花衬衫男和女商户的反应看似激烈，实则是因为对未知变化的恐惧，而这种恐惧源于他们多年经营形成的固定模式被打破。他合上本子，看着花衬衫男，内心已经想好了应对策略，他决定先从对方的担忧点入手，逐步化解矛盾。“您担心客流减少，是因为觉得新路线绕远了？”他抬头，目光坚定而平静。
“废话！”对方瞪眼，“离主路越远，死得越快！”
“我们测算过。”陈砚舟翻开报告第一页，指着一张图表，“早高峰主干道拥堵时，平均有37%的潜在顾客因停车难直接掉头离开。启用侧街分流后，商场整体离场效率提升41%，意味着更多人愿意进来——包括原本不敢来的。”
“那你算算，”女商户插嘴，“我这店月租两万八，水电物业另算，你一句‘愿意进来’就顶租金了？”
“不算。”陈砚舟摇头，“但人流增加19%，首访转化率若维持现有水平，保守估计每月多带来十五万额外营收。”
“又是十五万？”花衬衫男冷笑，“你昨天邮件里也这么说，是不是背稿都背熟了？”
“不是邮件说的。”陈砚舟平静，“是模型算的。如果您不信，我可以现场调数据。”
“数据？”女商户嗤笑，“你们这些学生就爱玩这个。ppt做得花里胡哨，实际落地全靠运气。”
会议室里嗡嗡响起附和声。有人点头，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直接翻起了手机。
王峰坐在主位，脸色沉着，没说话。
陈砚舟没争，也没解释。他只是把剩下的两份报告分别递给左右两边的商户，然后继续记笔记。蓝笔尖在纸上划出细密痕迹，一条条列着反对理由：
担心曝光度下降
怀疑数据真实性
认为改动增加隐性成本
对执行过程缺乏掌控感
写完，他在最后补了一句：“抗拒的本质不是反对方案，而是无法掌控变化。”
这时，花衬衫男突然站起身，手指直指沙盘：“你们要真敢动我门口这条路，我就挂横幅维权！写‘开发商强拆商户招牌’，让媒体都来看看！”
话音未落，女商户也跟着起身：“对啊，反正合同里可没写要改动线。你们要是强行推进，我们集体退租！”
空气一下子绷紧。
王峰终于开口：“大家冷静点，这不是最终决定，今天就是来听意见的……”
“听意见？”花衬衫男打断，“人都叫来了，报告都印好了，还叫听意见？这不就是走个过场？”
陈砚舟在这时候抬起了头。
“您说得对。”他说。
全场一静。
他继续道：“确实不是听意见——是我们没把意见分类处理。”
所有人愣住。
他翻开笔记本，蓝笔指向刚才记录的几行字：“刚才十二位发言，其中七位提到‘客流不可控’，五位质疑‘改动带来额外麻烦’。这些都不是技术问题，是信任问题。”
他顿了顿：“所以我不该先讲数据，而该问一句——你们最怕什么？”
没人答话。
“怕没人来？”他自问自答，“怕改了更差？怕花了钱不见回报？这些我都理解。因为换我我也怕。”
他合上本子，看着花衬衫男：“如果您允许，我们可以先做两周试点：只开放侧街出口，不封闭主路，监控双通道客流变化。数据公开，每天更新。如果没改善，方案作废，一切如旧。”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试点要多久？”有人问。
“十四天。”陈砚舟答，“第七天出中期报告，您不满意随时喊停。”
花衬衫男眯着眼：“你要真敢拿自己脸担保，我就试试。”
“不用担保。”陈砚舟摇头，“数据会说话。而且——”他笑了笑，“我要是骗人，第一个找上门的就是王经理，总不能让他替我赔钱吧？”
王峰差点呛住，随即笑了。
气氛松了一截。
女商户抱着杯子没动，但也没再说话。
会议结束得比预想快。人们陆陆续续往外走，有人低声议论，有人盯着报告皱眉，还有人临出门前回头看了陈砚舟一眼。
王峰留下收拾文件，陈砚舟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走出去。
阳光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顺手从包里摸出笔记本，在“反对理由汇总”那页写下一行字：
“情感抵抗源于不确定性，而非数据本身。”
写完，他把报告原件收好，红笔在任务栏轻轻打了个勾：接触商户群体——完成。
转身踏上回校的小路时，风把袖口吹得微微摆动。他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另一件事：怎么把这套“试点+反馈”模式，用在别的地方？
比如，地下拳赛那种混乱场面，能不能也搞个临时疏导口？
他正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系统提示：【任务“提出有效修改建议”进度更新：28%】
他没点开，直接把手机塞进裤袋。
脚步没停。
前方路口，一辆送餐电动车歪歪扭扭拐进来，骑手戴着头盔，大声嚷嚷：“让一下！让一下！单子要超时了！”
陈砚舟侧身避开，目光却落在那人身后绑着的保温箱上。
箱子侧面贴了张手写标签：“优先配送：老张面馆——别压！”
他脚步一顿。
一秒后，他猛地转身，冲着刚走出板房的王峰喊了一声：
“王经理！你还记得昨天邮件里说的那家面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