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工地上那声“最后一车草皮到了”还在空气里飘着，陈砚舟已经站在售楼处门口。他没换衣服，牛仔外套袖口的磨痕比昨晚更深了一点，像是被风吹得更旧了。
门一开，冷气扑出来，混着新木头和油漆的味道。张慧正把相机塞进包里，抬头看见他，愣了一下：“你还真在这儿？”
“我从没走。”他说，声音不高，但刚好能盖过远处工人搬架子的动静。
她没多问，只把手里最后一份导览册递过去：“改好了，非标配家具全撤，窗帘换了棉麻的，厨房台面也调回正常高度。”
陈砚舟翻了两页，点点头，目光落在主卧示意图上。“衣柜里的衣服挂好了吗？”
“老花镜也放了。”张慧笑，“就差在床头写个‘别忘了关火’。”
他嘴角动了动，没接话，转身走向指挥板。电子屏上的倒计时跳到“08:00”，第一波客户预计九点进场。
可八点半，门外就开始聚人。
起初是三五个，穿着运动鞋、拎着保温杯的大叔大妈，在围挡外探头看沙盘。接着来了年轻人，一对对挽着手，边拍照边念户型图上的面积数字。再后来，一辆电动车直接停在入口，下来个戴眼镜的男人，掏出笔记本开始记什么。
“这阵仗……”李国强挤过来，帽子都没戴正，“比篮球赛抢票还狠。”
陈砚舟盯着人群流动的方向，发现签到台前已经开始排队，而样板间入口没人引导，几个客户站在路口来回张望。
他按下耳麦：“启动b方案，备用通道打开，外场加两个移动讲解点。”
张慧立刻冲出去，带着两名工作人员举着白板往路边一站，大声介绍：“这边可以提前了解排水系统和儿童区设计！”一群人果然被吸引过去。
陈砚舟没动，眼睛扫着每张脸的表情。有人皱眉，有人点头，还有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反复问“这地垫是不是环保材料”。
他记下这几个词：环保、学区、付款方式。
十分钟后，第一批客户进入样板间。可才进去五组，后面就开始嘀咕：“怎么这么慢？”“是不是故意卡人？”
李国强急了：“要不要让工人少干点活，先把脚手架拆了？”
“不行。”陈砚舟摇头，“我们昨晚说了要真实，现在藏起来，等于打自己脸。”
他走到人群边缘，听见一个男人低声抱怨：“搞这么多细节，该不会是卖不出去才装热闹吧？”
陈砚舟不动声色，等销售员上前解释前，先开了口：“您说得对，确实有人买不完。”
那人一愣：“啊？”
“所以我们没请模特摆拍，也没雇托儿排队。”陈砚舟指了指西边还在刷漆的围墙，“那边工人现在还在干活，您可以去看看他们午饭吃啥。”
周围几个人笑了。
他继续说：“但我们也不想靠吹牛卖房。您要是觉得慢，说明我们在认真做；您要是觉得值，那就值得等。”
那男人看了他两秒，忽然问：“你们真敢让人随便看工地？”
“当然。”陈砚舟回头喊李国强，“带这位大哥去转一圈，顺便帮我查查东区草坪压滚筒没。”
李国强一愣，随即咧嘴：“行嘞！大哥跟我来，咱们边走边聊，我还能给您讲讲透水混凝土咋吸水的。”
人群气氛松了下来。
就在这时，张慧快步回来：“出事了。”
“哪？”
“主卧。”她压低声音，“一对夫妻以为那是别人住过的房子，差点走人。”
陈砚舟立刻绕到样板间后侧，正好听见那男的说：“这衣柜都挂着衣服，是不是二手房翻新？”
女销售正慌神，陈砚舟接过话：“是我们故意留的。”
两人转头看他，眼中满是疑惑。
“我妈以前做饭，书翻一半就走人，老花镜永远在床头。”他走近几步，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不想做个连拖鞋都摆成直线的房子。您看到的不是陈列，是提醒——以后您的孩子也可能在这张床上拼乐高，把说明书扔得到处都是。”
女人眼神中闪过一丝触动，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角，丈夫也微微点了点头。
不到十分钟，他们签了意向书。
张慧在外头看着数据屏直眨眼：“两居快清了，三居才卖七套。”
陈砚舟调出实时统计表，发现中低价位抢得凶，改善型反而冷场。
“有人提议加优惠？”他问。
“李国强刚打电话来说要降价促流。”张慧皱眉，“我觉得不能开这个口。”
“那就反着来。”陈砚舟拿过她的手机，“发一条短视频，标题写：‘今日接待超八百组客户，三居室剩余不足二十套’。”
“这不造假吗？”
“数据是真的。”他淡淡道，“只是不说全。”
视频二十分钟后上线。不到半小时，咨询三居的电话开始疯涨。
中午十二点，电子屏跳出新数字：已签约房源——80%。
李国强冲进来，嗓门都劈了：“卖爆了！财务说定金收了快一千二百万！”
陈砚舟没动，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十秒，才把红笔记拿出来，划掉一行字。
张慧靠在墙边喘气，脸上全是汗，却笑着：“你说……他们会信吗？”
“早就不重要了。”他说，“他们已经用钱投票。”
话音未落，监控画面闪了一下。
陈砚舟眯眼。角落里三个男人站得特别齐，不像看房的，倒像在等人指令。其中一个正凑近一位老太太，低声说着什么。
他轻轻按了下耳麦：“李国强，东区排水测试现在做一次，声音大点。”
几分钟后，工地传来响亮汇报：“第二次渗透测试完成！暴雨级降雨模拟通过，地面无积水！”
那三人明显一顿，其中一人匆匆离开。
陈砚舟走出售楼处，站在沙盘前。一群人围上来，有客户，也有围观群众。
他没提价格，没讲优势，只说了一句：“我们不做承诺最多的开发商。”
顿了顿。
“只做最后一个交钥匙的人。”
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不知谁带头鼓了掌。掌声不大，但持续了很久。
张慧悄悄录了这段，准备剪进明天的回顾视频。
李国强检查完所有安全节点，靠在墙边喝水，朝陈砚舟扬了扬瓶盖。
陈砚舟站在原地，手里捏着最新打印的销售报表，目光落在“80%”那个数字上。
风从工地吹过来，带着点泥土味。
他把报表折好，放进包里，蓝笔记翻开一页空白纸。
正要写字，张慧跑过来：“有个记者想采访你，说是市报的。”
“不见。”他说，“让他们写事实就行。”
“那你至少说句话？比如‘感谢支持’之类的。”
他想了想，低头在蓝笔记上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她。
纸上写着：“地板干净，灯亮着，草在长。这就够了。”
张慧念完，笑出声：“你就不能说句正常的感言？”
“这不是挺正常？”他合上本子，“比‘梦想家园’实在多了。”
李国强走过来，抹了把脸：“西区墙漆干了，脚手架能拆了。”
“等等。”陈砚舟说，“再留半天。”
“为啥？”
“让客户看看，我们连墙都不急着刷完。”他看向入口处又一波涌进来的人群，“有些人，就爱看别人赶工。”
张慧突然指着电子屏：“三居卖到第十五套了！照这速度，下午就能清盘！”
陈砚舟没回应，反而走到沙盘边，蹲下身，仔细检查模型底座有没有灰尘。
李国强看他一眼，小声对张慧说：“你说他紧张不？”
“不知道。”张慧摇头，“反正我不敢眨眼睛。”
陈砚舟站起来，拍了拍裤腿，走到指挥板前，拿起记号笔，在“销售目标”那一栏画了个圈。
然后他转身，面对整个售楼处。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他没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报表，展示那个数字。
有人喊：“陈先生！能不能给我们留一套两居？”
他点点头：“还有三套，按顺序来。”
“真的假的？不是演的吧？”
他把报表贴在玻璃墙上，拿起电话拨通财务室：“现在播报实时数据，每半小时一次，公开在大屏上。”
挂了电话，他走向门口。
风再次吹进来，掀动了桌上一张纸。
纸上印着昨天发布的短视频截图，标题是：“我们不怕慢，就怕你不来。”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电子屏。
数字跳了一下。
8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