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把内测平板放在办公桌左侧，屏幕还亮着。他没看数据，先打开笔记本，蓝笔翻到新的一页，写下“试点第一天”。
他点开后台系统，日志窗口滚动着密密麻麻的记录。设备在线数：7台。权限开启全功能上报的只有3台。其余用户手动关闭了行为追踪。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两下桌面。这不是技术问题，是信任门槛。
半小时后，数据分析人员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一个U盘。他没说话，直接插进主机，双屏瞬间弹出两组对比图表。左边是原始数据流，右边是清洗后的结构化表格。
“剔除了身份字段。”那人终于开口，“只保留指令类型、执行时间、响应结果和场景模式。”
陈砚舟点点头。他知道这人不爱废话，但每句话都踩在点上。
“厨房唤醒失败率多少？”
“68%，集中在早七点到八点之间。”
“夜间起夜呢？”
“触发7次，成功率100%。灯光亮度自动调节到30%，走廊到卫生间的路径全程覆盖。”
陈砚舟盯着屏幕看了五秒，转头拨通赵阳电话。
“把第二批宣传视频停了。”
“啊？不是说好下周投放吗？”
“内容不对路。”
“哪儿不对？我们拍的就是‘一声令下全家响应’，多酷。”
“可用户根本不用那个功能。”
“那你让我拍啥？老人半夜上厕所？”
“就拍这个。”
赵阳愣住：“你认真的？”
“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电话挂断，陈砚舟看向数据分析人员：“能不能按时间段切片？我想看看一天里哪些操作最稳定。”
对方调出热力图。横轴是24小时，纵轴列出八大核心功能。颜色越深，代表使用频率越高且执行成功。
早上七点零三分，厨房灯自动亮起，连续三天无失败。
晚上九点整，儿童房播放白噪音，音量固定在55%，持续时长平均38分钟。
凌晨一点十七分，主卧床头感应到起身动作，走廊灯渐亮，卫生间门锁自动解除。
而被公司定义为“主打卖点”的全屋语音控制，点击次数虽高，但重复指令占比82%，多数是因为第一次没唤醒。
陈砚舟盯着那几个深色方块，忽然笑了。
“我们一直以为高科技才是王道，结果人家只想少走几步路。”
数据分析人员推了下眼镜：“还有个细节。三位老年用户中，有两位设置了‘静音早安’模式——窗帘缓缓拉开，咖啡机启动，但全程不发语音提示。他们怕吵醒家人。”
陈砚舟记下：避免打扰=核心需求。
他又问：“SoS按键测试过吗？”
“昨天下午四点二十一分，张伟母亲误触一次。系统弹出三秒倒计时确认框，她及时取消。之后她在便签里写了一句：‘这次没慌，知道能撤回。’”
陈砚舟合上平板。他知道，这个设计过关了。
他重新打开笔记本，蓝笔划掉原先写的“提升语音识别率”，改成“优化低干扰场景响应”。
赵阳这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两份脚本。
“我按你说的做了两个版本。”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原版还是走科技感路线，新版……说实话，有点土。”
陈砚舟拿起新版粗略扫了一眼。
镜头一：清晨六点半，老人摸黑去洗手间，脚下地毯微光亮起，马桶圈自动加热。
镜头二：孩子发烧半夜哭闹，母亲躺在床上说“开启守护模式”，加湿器启动，室温微调，婴儿监控画面同步推送到手机。
镜头三：独居阿姨接到诈骗电话，手抖得厉害，她按下SoS键，十秒后物业保安敲门核实情况。
没有炫酷界面，没有复杂口令，全是生活里的小动作。
“就用这个。”陈砚舟说。
“预算不够重拍。”
“不用重拍。拿现有素材剪，重点改文案。”
“怎么改？”
“标题写：《那个总怕打扰邻居的独居阿姨，终于敢按下SoS键了》。”
赵阳瞪大眼：“这太煽情了吧？”
“不是煽情，是真实。”
“恒景那边要的是高端形象。”
“高端不是没人味儿。他们买的是精装房配套，但我们卖的是安心。”
赵阳犹豫几秒：“行吧，我先找社区公众号试试水。”
当天晚上八点十七分，推送发出。
配图是一张截图：一位老太太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感谢信，背景是刚装好的智能面板。
正文附了一段录音，声音沙哑：“以前摔了一跤躺了两个小时才被人发现……现在只要我喊一声，灯会亮，门会开，有人来敲门。”
阅读量在两小时内突破一万。
转发最多的一条评论写着：“给我妈也装一套吧，她在老家一个人住。”
陈砚舟看到这条时正在核对数据库字段。他让技术员加上一项新标签：“用户主动推荐意愿”。
凌晨十二点，数据汇总完成。
真正高频使用的功能只有五个：
1. 起夜自动照明（每日平均触发1.2次）
2. 儿童睡眠辅助（晚间使用率达94%）
3. 厨房基础控制（早高峰集中）
4. 紧急呼叫确认机制（误触率为零）
5. 自定义语音标签（老年人偏好修改默认指令）
而所谓的“全能管家”模式，日均调用不足0.3次，且多数由年轻人出于好奇尝试。
陈砚舟关掉图表，在笔记本上写：“宣传语必须改。”
他删掉之前准备的“重新定义智慧生活”，换成一句大白话：
“不用学，一说就懂；不用动，一喊就行。”
赵阳第二天早上赶来时，看见他在打印新的方案书。
“真要把主推功能全换了？”
“已经换了。”
“那之前的发布会怎么办？”
“照开。但演示环节改掉。”
“演示什么？”
“就演一个老人半夜起来上厕所，整个过程没碰开关，也没喊人帮忙。”
赵阳张了张嘴：“这太普通了。”
“普通才正常。”
“客户会觉得没亮点。”
“他们需要的不是亮点，是省心。”
赵阳坐下，沉默一会儿：“其实……我妈最近老忘事，有时候烧水都忘了关火。”
“那就让她试试。”
“她能学会吗？”
“只要不用记口令，就能学会。”
“怎么做到？”
“把‘开启烹饪安全模式’改成‘我要开始做饭’，系统自动开启烟雾监测和定时提醒。”
赵阳抬起头：“这个可以加进去。”
陈砚舟点头：“今天就把这条加入内测更新包。”
技术员送来最新版固件，陈砚舟当面检查了权限申请说明，特别确认了“不收集人脸、声纹等生物信息”这一条。
“贴公告，首页弹窗三天，让用户知道我们只看操作，不看人。”
中午十二点，第一批社区反馈回来。
二十一位读者留言，十六位咨询安装事宜，四位提出新建议。
其中一条写道：“能不能加个‘假装有人在家’模式？我一个人住，怕贼。”
陈砚舟让团队立刻评估可行性。
下午三点，他召集小组会议。
投影上显示一张新图：用户功能使用峰值分布图。五个深色区块像五座小山，分布在清晨、傍晚和深夜。
“我们的产品不是用来秀的。”他说，“是用来过的。”
赵阳坐在后排，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爸，我给你找个东西看看。”
他把那条推送转发过去。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
“这玩意儿……真能自己开灯？”
赵阳看着会议室里的数据大屏，轻声说：
“不止是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