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晨光熹微,中原沃野之上薄雾如纱。
一阵急促而富有韵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黎明的宁静。
但见十七骑如离弦之箭般驰来,为首一骑,神骏异常,通体漆黑,唯有四蹄雪白,奔行间仿佛足不点地,正是宝马“蹄踏燕”。
马背上,身着青色道袍的秦怀谷身姿挺拔,面容沉静,身旁一杆丈二红枪斜倚马鞍,暗红色的枪杆在晨曦中流动着幽光,正是他威震洛阳和苇泽关的兵刃“红颜”。
一行人风驰电掣,直抵虎牢关外连绵起伏的唐军大营。
营寨依山傍水,旌旗密布,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未及靠近中军,前方烟尘起处,一队巡哨精骑已然拦住去路。
为首大将,面如重枣,长髯飘洒,一身绿袍金甲,手中那柄形似关帝爷的青龙偃月刀寒光闪闪,正是瓦岗旧将,如今在秦王麾下效力的王君可。
王君可凤眼微眯,审视着眼前这队人马。
尤其那为首青年与其坐下神驹、身旁长兵,气度非凡,绝非寻常军校,在这两军对峙的敏感时期,不由得他不起疑心。
“尔等何人?速速报上名来!窥探我军大营,意欲何为?”
他声若洪钟,青龙刀一横,身后数十亲卫立刻散开阵型,杀气腾腾。
秦怀谷于马上微微拱手,语气平和:“将军请了,在下自苇泽关而来,有要事求见秦王殿下,烦请通禀。”
“苇泽关?”王君可眉头紧锁,疑心更重,“口说无凭!窦建德诡计多端,焉知尔等不是奸细!”
他见秦怀谷如此年轻,却有这般气度,麾下骑士虽少却个个精悍,心中断定非比寻常,厉声喝道:
“下马受缚!待某查明正身,否则,某手中青龙刀不容情面!”
话音未落,王君可已是催动战马,疾冲而来!
青龙偃月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取秦怀谷!
这一刀势大力沉,乃是王君可的成名绝技,意在先将这“可疑之人”擒下再说。
秦怀谷心中暗叹,知道不动手是无法善了了。
眼见刀光临体,劲风扑面,他清喝一声:“得罪!”
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杆丈二红枪已如蛟龙出海般跃入掌中!
面对王君可这雷霆万钧的一刀,秦怀谷不退反进,体内独步此界的内力沛然涌动,灌注枪身。
暗红色的长枪瞬间被赋予了生命,枪尖震颤,幻化出漫天闪烁的寒星。
犹如夜空中骤然爆发的流星雨,又似燎原烈火中迸射出的万千火星,正是燎原枪法之“二十针”!
这一式并非追求穿刺之力,而是将速度与精准发挥到极致,以点、拨、挑、压之巧劲,专攻王君可招式衔接处的空隙与周身要穴。
只见点点枪芒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迎上王君可的刀势。
王君可只觉眼前一花,自己那无往不利的刀招竟如同撞上了一张无形而致密的网。
刀身上传来一连串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轻响,手臂、肩井、曲池等数处穴位同时一麻,磅礴的力道竟如泥牛入海,攻势瞬间冰消瓦解!
更令王君可及其亲卫骇然的是,那点点枪芒在破掉刀招后,竟如拥有灵性般四散开来,如同拥有分裂的神识,精准无比地洒向四周冲上来的亲卫。
只听得一片闷哼与兵器坠地之声,那数十名久经战阵的精锐,竟在同一时刻动作僵住。
或被点中手臂穴道兵刃脱手,或被刺中腿足难以动弹,尽数被那神鬼莫测的枪尖制住穴道,虽未受伤,却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整个过程快得犹如电光石火!
从王君可出刀,到秦怀谷收枪,不过呼吸之间。
王君可僵坐马上,满脸尽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自负武艺超群,即便与秦琼、尉迟敬德这等顶尖猛将放对。
也能激战数十回合,万没想到在这年轻人手下,竟连一招都未能走全!
这是何等精妙、何等迅疾的枪法!
更有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沛莫能御的奇异力量透体而入,让他气血滞涩,难以发力。
秦怀谷一击制敌,气息平稳如常,丈二红枪轻巧地收回身边。
他不再看那些动弹不得的军士,从容取出平阳公主的玄铁令牌,朗声道:
“王将军,此乃平阳公主令牌。在下秦怀谷,奉公主之命特来觐见秦王。”
玄铁令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峻的光泽。
王君可目光触及令牌,再听到“秦怀谷”三字,眼中神色由惊骇转为愕然,继而恍然,最后化为浓浓的尴尬与一丝难以掩饰的钦佩。
他穴道被制,口不能言,只能用眼神表达。
秦怀谷见状,手腕微动,丈二红枪的枪柄如穿花蝴蝶,在王君可及其亲卫身上轻轻拂过,内力透入,瞬间解开了被封的穴道。
穴道一解,王君可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阵红阵白。
他性格豪爽,虽是误会,却也觉得面上无光,更震撼于秦怀谷神鬼般的武功。
他抱拳道,声音洪亮却带了几分赧然:“原来是你这小子!
某早就听闻秦二哥有个了不得的侄儿,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刚才某家鲁莽,贤侄千万莫怪!”
他拍着胸口,由衷赞道:“都说你文能着书,被尊为大儒,武能一骑破城门。
某原先只当是夸大,今日领教了你这神乎其技的枪法,还有那股子……
古怪的劲道,方知是某坐井观天了!哈哈哈!”
笑声豪迈,瞬间冲散了方才的紧张气氛。
秦怀谷收枪,微笑还礼:“王六叔言重了,是小侄未曾及时表明身份,方才不得已出手,还请六叔海涵。”
“无妨无妨!哈哈,不打不相识!”王君可大手一挥。
“走走走,某带你去见该见的人。
秦王殿下此刻正与诸将在关前与窦建德大军对峙,行破敌大计,暂不便打扰。
某先引你去见薛收先生,他乃殿下心腹谋士,足智多谋,你先与他谈谈正合适。”
说着,王君可亲自引路,带着秦怀谷穿过层层营垒,来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营帐。
帐内,一位面容清癯、眼神睿智的文士正在案前沉思,正是秦王麾下重要谋臣薛收。
“薛先生,你看某把谁带来了?”王君可笑着掀帘而入。
薛收抬头,看到王君可身后的秦怀谷,以及那杆引人注目的丈二红枪。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起身,脸上露出温和笑容,拱手道:
“这位定然是名动河北的秦长史了?薛收久仰,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器宇不凡。”
秦怀谷执礼甚恭:“薛先生过誉。怀谷后学末进,岂敢当先生盛赞。
先生在秦王麾下运筹帷幄,智计百出,才是真正令怀谷敬仰。”两人一番寒暄,气氛融洽。
王君可见状,便告辞继续巡营去了。
帐内只剩二人。薛收请秦怀谷坐下,斟上热茶:“秦长史千里而来,必有要事。
如今我军与窦建德对峙,各项军略已定,静待时机,薛某眼下倒是清闲,长史但说无妨。”
秦怀谷便将与平阳公主、魏征等制定的“三阶段”战略,特别是针对突厥的布局,详细阐述。
他从三关布防,到平定河北,再到并州策应,以及最终诱敌深入、内外夹击的构想,
条理清晰,分析透彻,尤其点明了利用赵德言此一暗棋的关键作用。
薛收听得极为专注,手指轻叩案几,眼中异彩连连。
待秦怀谷讲完,他沉吟片刻,抚掌赞道:
“妙!秦长史此策,高瞻远瞩,步步为营,将攻、防、势、时运用得恰到好处!
尤其对突厥动向的预判与利用,堪称绝妙!河北有公主与长史,北疆可稳如泰山!”
他顿了顿,正色道:“殿下虽专注于眼前战事,然北疆突厥,始终是心腹大患。
长史此来,正可解殿下后顾之忧。
薛某必当竭尽全力,向殿下剖析此策之深远意义,说服殿下鼎力支持,东西线协同,共御外侮,保我大唐江山永固!”
得到薛收的肯定与承诺,秦怀谷心中甚慰。
两人又就细节推演良久,薛收以其老辣眼光提出数点补充,使方案更趋完善。
讨论间隙,秦怀谷注意到薛收说话时常以袖掩口,发出轻微咳嗽,面色亦显苍白。
他心念电转,忆及历史上薛收早逝之记载(公元624年),一个想法悄然形成:
待此间战事毕,或可凭自身所学,尝试为其调理。
然此事需从长计议,眼下绝非良机。
一番深入交谈,不觉已至午时。
薛收热情留饭。
饭菜简朴,不过是与士卒同锅的粟米饭,一碟盐渍荠菜,一碗清汤。
两人就在这军帐之中,对着粗粝饭食,一边用餐,一边继续探讨天下格局,气氛投机而融洽。
这顿简单的军中餐食,不仅果腹,更在言谈间,为未来大唐东西两线并肩作战、共击胡虏的宏图,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帐外,丈二红枪静静倚立,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加汹涌澎湃的时代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