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文明的起源星永远悬着两轮淡金色的恒星，此刻正值双日交辉，将首都星的穹顶镀成暖融融的样子。但停泊在皇家空港的“双星号”商舰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狼狈——舰身右侧的能量护罩发生器还残留着焦黑的灼痕，货舱的密封门歪歪扭扭地挂着，显然是经历过一场不算小的冲突。
関昇走下舷梯时，靴底在空港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身上的财务官制服沾着几星油污，眼窝深陷，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连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都有些凌乱。身后跟着的商队成员个个垂头丧气，有几个年轻船员的手臂上还缠着治疗绷带，显然这趟回程并不轻松。
穿过刻满双星图腾的白玉回廊，関昇被引至长老团会议厅。圆形的穹顶下，十二位长老分坐两侧，每个人的长袍上都绣着象征各自氏族的星图，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像十二道无形的威压，压得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
首位的大长老须发皆白，眉心嵌着一枚菱形的星晶，那是双子文明最高权力的象征。他没等関昇行礼，便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関昇，你率‘双星号’商队逾期十三天归航，途中失联七日，随行的三艘商舰损毁一艘，货舱物资损失过半——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関昇喉头动了动，先朝各位长老深深鞠躬，才直起身，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抬手解开制服领口的纽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沙哑：“大长老，各位长老，此事说来……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深吸一口气，将黑礁港的经历娓娓道来：“我们在黑礁港交易完货物时，发现一艘中级商舰正在低价急售。那舰的性能参数极佳，比咱们现役的货运舰载货量多三成，价格却只到市价的五成。当时想着能为部族省下一笔开支，我便让人核查了所有权登记——登记记录是伪造的，但做得天衣无缝，我们的核验官没能识破……”
说到这里，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谁知刚驶离黑礁港三天，就被银河文明太子的护卫舰队拦截。他们说那是被抢的商舰，不由分说就开了火。我们的护航舰根本不是对手，只能弃舰投降……”
“太子？”左侧一位长老猛地拍了下扶手，银须颤抖，“我们双子文明的商队何时受过这种屈辱！”
関昇脸上血色褪尽，垂下眼睫：“更糟的是，太子舰队说我们‘窝藏赃物’，要罚没我们所有货物抵罪。我好说歹说，他们才松口——但条件是，必须向丢失商舰的太阳系文明赔偿一艘货运舰的物资，说是……给他们赔罪。”
会议厅里顿时响起一片倒抽气声，几位年轻些的长老已经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大长老一直没说话，此刻忽然抬手，会议厅瞬间安静下来。他那双看透了百年星尘的眼睛紧紧锁着関昇，一字一顿地问：“所以，你是因为买了一艘赃物商舰，这才遭受了银河文明太子的袭击，还被迫赔偿一艘货运舰的货物给那个太阳系文明。对吗？”
那目光像淬了冰的星矛，几乎要刺穿関昇的心脏。他猛地抬头，脸上没了刚才的苦笑，只剩下一片麻木的苍白，声音却带着一丝急切的辩解：“是的，大长老！但那艘商舰，我确实不清楚是赃物！”
他往前迈了半步，双手按在身前的案几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黑礁港本就是二皇子掌管的星港，二皇子只管税收，从来不管控买卖。咱们这些年在那儿淘过多少便宜星舰？从采矿艇到巡逻舰，哪次出过差错？这次……这次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像是被命运捉弄的无力：“那太阳系文明不过是个人类聚居的偏远星系，连曲率引擎都没普及，咱们竟然要给他们赔货——这传出去，怕是要被周边星域的文明笑掉大牙……”
话音未落，大长老的星晶眉心忽然闪过一丝冷光。関昇识趣地闭了嘴，垂下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会议厅里，敲得格外响亮。
淡蓝色的灯在穹顶滚动，将大长老银灰色的长袍映得忽明忽暗。海瑞恩文明的突袭舰队已经突破了第三星环防线，参谋部刚刚递来的战报上，红得刺眼的损失数字还在微微跳动，原本寄予厚望的商队却损失惨重。
“大长老！” 侍卫长撞开指挥舱的自动门，金属靴底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左手按着通讯器，右手还握着未收起的能量枪，“量子通讯频道有紧急接入，加密等级是银河文明皇室特供——发信人标注是二皇子殿下！”
大长老的手指顿了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银河文明素来在星际争端中保持中立，此刻突然发来紧急通讯，绝非寻常。他抬眼时，眼尾的褶皱里盛着沉淀了百年的威严：“接入主投影，屏蔽所有无关频段。”
指令落下的瞬间，指挥舱中央的能量枢纽嗡鸣着亮起，淡金色的粒子流在半空汇聚成两米高的投影。二皇子穿着绣着银河螺旋纹的皇室常服，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双子文明的大长老，别来无恙？” 二皇子的声音通过量子加密传输，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方才收到星区巡逻舰的报告，说贵文明的第四殖民星遭了不小的祸事——能量护盾全毁，驻留星舰半数残骸飘在轨道上，真是令人痛心啊。”
他微微前倾身体，投影的细节随之清晰：“本皇子倒是从旁敲侧击得知了些内情——这一切恐怕都不是海瑞恩文明的本意，而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太阳系文明在背后捣鬼。您猜怎么着？我们的深空探测器捕捉到了他们的踪迹，就在海瑞恩文明的阿尔法星区边缘，藏得可深了。”
说到这里，二皇子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添了几分“恳切”：“我知道眼下贵文明和海瑞恩打得正凶，星舰折损、资源消耗都不小。但您想啊，真正的敌人躲在暗处看戏，咱们反倒在明面上拼得两败俱伤，这不是正合了别人的意？依我看，不如先给海瑞恩递个话，暂时停火议和，联手把那太阳系文明揪出来——您觉得呢？”
投影的光晕里，二皇子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虚拟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大厅紧绷的空气里漾开圈圈涟漪。
二皇子的话音还在指挥舱的合金壁上荡着余响，大长老突然觉得后颈的寒毛猛地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悬浮星图边缘，指腹触到冰凉的能量流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竟在微微发颤。
“太阳系文明……”他低声重复这五个字，像是在咀嚼一块藏着棱角的星岩。
八年前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那时他刚从边境星述职归来，双子文明的主星还笼罩在和平的星尘里。可就在第七个星周的清晨，紧急警报撕裂了穹顶：海瑞恩帝国的殖民星和守卫星接连遭遇不明袭击，能量护盾像被巨力砸碎的琉璃，轨道上飘着的星舰残骸里，连最坚韧的合金骨架都拧成了麻花。
海瑞恩帝国当时的反应近乎疯狂。他们在星际议会里拍着桌子咆哮，放出的袭击影像里只有一片混乱的能量残波，连袭击者的星舰轮廓都抓不住。可就在议会还在争论是否要成立联合调查团时，海瑞恩的舰队已经撕破了双子文明的边境防线，理由是“双子文明暗中资助恐怖势力”。
“荒谬。”大长老当时对着全息通讯器冷笑，手指划过海瑞恩提交的“证据”——那些模糊的能量轨迹，分明与双子文明的舰船制式毫无相似之处。他那时百思不解：海瑞恩明明知道袭击者另有其人，为何偏要咬着双子文明不放？这场战争打得毫无道理，就像有人在背后推着海瑞恩的舰队，逼着他们往死里冲。
此刻二皇子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插进了锁孔。
“藏在海瑞恩的阿尔法星区边缘……”大长老的呼吸猛地顿住，眼前的星图仿佛活了过来。他飞快地调动权限，调出八年前海瑞恩遇袭的星轨坐标，再叠加此刻太阳系文明被探测到的方位——两道淡金色的轨迹在投影上交汇，形成一个刁钻的夹角，恰好将海瑞恩帝国夹在中间。
如果八年前的袭击本就是太阳系文明干的呢？故意留下模糊的线索，让海瑞恩找不到真凶，却又能顺理成章地将矛头引向宿敌双子文明。这样一来，海瑞恩有了发动战争的理由，太阳系文明则躲在暗处，看着两个文明在战火里消耗元气……
“原来如此……”大长老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他看向投影里二皇子那抹意味深长的笑，突然明白对方为何要提起这事——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在递给他一把解剖真相的刀。
会议厅灯光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映着大长老骤然锐利的眼神。他收回按在星图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八年前的疑云，眼下的战火，还有那个躲在暗处的太阳系文明……所有碎片，终于在这一刻拼出了令人心惊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