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的指腹用力摩擦着脸颊，粗糙的触感混着掌心的温度，试图驱散从脊椎窜起的寒意。方才莫蒂的话语像一颗冰冷的星核，在他胸腔里炸开——蓝星人，这个在太阳系中挣扎千年、终于踏足星际的种族，竟然只是仙女座星系一个五级文明的“造物”。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下心中那团缠绕的迷茫，那迷茫里裹着不甘、自嘲，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诞——就像突然发现自己毕生追求的自由，不过是造物主随手划定的牢笼。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莫蒂，星核文明密库的管理员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紧身制服，瞳孔里映着船舱壁上流动的星图光影，显得格外澄澈。
林宇扯了扯嘴角，试图让笑容看起来自然些，可面部肌肉却像生了锈的齿轮，每一寸牵动都带着僵硬的涩意。“看来我还要感谢你们星核文明啊。”他的声音里裹着一层冰碴，尾音微微上挑，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没有你们那所谓的‘基因种子计划’，恐怕宇宙里根本不会有我们这些‘意外产物’。”
莫蒂却像是完全没捕捉到他语气里的尖刺，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讨论一颗恒星的公转周期：“不客气。在星核文明的认知里，每个文明的诞生都有其必然性，哪怕初始形态是‘造物’，当你们拥有独立的思维、完整的文明体系，就值得被尊重。如今的蓝星，早已是独立的星际文明。”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腕上的全息投影器，那里正循环播放着仙女座星系的星图，光点在他苍白的指尖下明灭。
林宇看着他这副全然“不通人情”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诘问又咽了回去。他忽然觉得好笑，或许对星核文明这种动辄以万年为时间单位的种族来说，情绪里的弯弯绕绕，本就是难以理解的“低等反应”。他深吸一口气，将话题引向更紧迫的事：“算了，不说这个。那个机械虫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它们的母皇，为什么会盯上仙女座星系？”
莫蒂的眼神瞬间凝重起来，船舱里的光线似乎都随着他的神情暗了几分。“一切的开端，或许是我们文明的傲慢。”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跨越万载的疲惫，“八万年前，我们星核文明探索宇宙空洞的行为，引来了那个未知的高等文明注视。”
他顿了顿，指尖在全息投影器上一点，星图瞬间切换，一颗通体漆黑的金属球出现在画面中央，它表面没有任何纹路，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冰冷光泽。“就在探测器发射后的第三百年，一颗这样的金属球突然出现在仙女座星系的核心星域。
当时我们以为是某种自然形成的宇宙天体，直到它坠落在一颗无人行星上，开始吞噬岩石与金属，我们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自然产物，而是一件刻意投放的‘武器’——也就是机械虫族的母皇。”
“它的成长速度，超出了所有文明的认知。”莫蒂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忆某种恐怖的景象，“最初只是一颗直径不足百米的金属球，可仅仅五十年，它就吞噬了整颗行星的地核，体型膨胀到五十万公里，像一颗移动的机械卫星。等我们集结舰队赶到时，它已经化作一片覆盖了三颗行星的机械洪流，无数的虫族战机从它的‘躯体’里涌出，像蝗虫一样啃食着恒星系的能量。”
林宇的眉头紧紧皱起，五十万公里——那几乎是月球到地球距离的七分之一，一个文明用五十年时间，根本不可能造出如此庞大的战争机器。“你们没有试图摧毁它？”
“怎么没有？”莫蒂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我们调动了半个文明的军事力量，上千艘星舰组成的舰队封锁了那个恒星系，能量主炮的光芒照亮了整片星云。可那母皇就像拥有自我修复的不死之身，就算被轰成碎片，那些机械残骸也会在短时间内重新聚合，甚至吸收我们的能量炮，进化出更坚硬的外壳。”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等我们真正意识到它的威胁时，它已经吞噬了十个恒星系的行星，麾下的虫族数量足以填满一片小星云。我们……失去了完全毁灭它的时机。”
“之后的三万年，我们就像在跟一头永无止境的巨兽拔河。”莫蒂的目光飘向船舱外的黑暗，仿佛能透过层层星云，看到当年的战场，“最初的五千年，我们还能勉强守住防线，用行星级武器炸毁它的前进路线；可到了后来，母皇的进化速度越来越快，它甚至能解析我们的科技，制造出针对性的虫族兵种。我们的星舰一艘接一艘地沉没在宇宙里，战士的尸骨在星云里凝成了一座座金属坟场——优势，早就彻底倒向了母皇那边。”
“所以你们才逃了？”林宇追问，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讽刺，多了些复杂。
“是放逐，也是自保。”莫蒂叹了口气，“在战争的最后阶段，我们启动了早就建造好的上百个‘文明庇护所’——那些是母皇出现前，为了应对星系灾变建造的巨型空间站，里面储存了仙女座星系各个低等文明的基因库和科技资料。然后，我们集结了所有剩余的资源，建造了唯一一艘能跨越漩涡星系的星舰，带着星核文明的最后族人，逃离了仙女座。”
林宇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不解：“你们可是五级文明，就算战争损耗大，怎么可能只造出一艘星舰？”
“因为虚空金。”莫蒂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建造跨星系星舰的核心材料是虚空金，这种金属只能在星系碰撞产生的空间裂缝中提炼，而仙女座星系的虚空金产量本就稀少。那些庇护所建造时，为了保证结构稳定，已经用掉了我们库存的七成虚空金，而且那些虚空金已经和庇护所的能量核心立方体完全融合，就算强行拆解，也会因为能量紊乱而彻底报废。”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那段绝望的时光：“等我们决定建造逃亡星舰时，才发现剩余的虚空金只够打造一艘星舰的外壳。我们召开了无数次会议，争论要不要拆解庇护所，可最后还是放弃了——那些庇护所里，是其他文明的希望，我们不能为了自己，断绝所有种族的未来。”
林宇沉默了，他能想象出当时星核文明的抉择有多艰难——一边是自己种族的存续，一边是上百个文明的未来。他看着莫蒂眼底的红血丝，忽然觉得这个“情商低”的外星使者，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沉重。“那你知道……你的族人最后逃向了哪里吗？”
莫蒂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立刻抬手，将全息投影器上的星图放大。画面飞速拉远，从银河系的旋臂，到本星系群，再到更远的超星系团——最终，一幅横跨三亿光年的宇宙图景展现在两人面前。
那是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在星图的光影里，它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型蜘蛛，八条细长的“爪子”是由无数星系组成的纤维带，闪烁着微弱的光；蜘蛛的“身体”是一片密集的星系群，光点密密麻麻，像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而银河系和仙女座星系，就安静地躺在蜘蛛第一条前肢靠近关节的凸起处，渺小得像两颗尘埃。
莫蒂的指尖轻轻落在蜘蛛的“头部”，那里的光点最为密集，形成了一片璀璨的光海。“我的族人逃到了这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希冀，“这里是整个八爪蛛超星系团中星系最密集的星域，里面至少有上万个文明，其中达到五级文明水平的就有三个。我们通过最后一次星际通讯得知，他们在那里建立了新的据点，和其他几个同样因高等文明威胁而被迫逃离母星系的种族一起，组成了一个‘放逐文明联盟’。”
林宇看着那片遥远的光海，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一亿光年的距离，对现在的蓝星文明来说，并不算是遥不可及的彼岸；可对那些在宇宙中流浪的放逐者来说，那里或许就是新的家园。他的目光重新落回莫蒂身上，忽然觉得这场跨越星系的对话，才刚刚揭开宇宙的冰山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