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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中学的图书馆位于教学楼后方,是一栋独立的旧式建筑,红砖墙上爬满了茂密的常青藤。下午放学后,这里通常是喧闹的,但位于图书馆最深处,靠近自然科学藏书区的角落,却常年保持着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沈墨卿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的不是课本,而是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德文标题的量子力学专着。夕阳的余晖透过高窗,将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在这里,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在构建和加固自己的领地。周围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凝滞,书架投下的阴影恰好将他圈在其中,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几个想来这边找资料的学生,在踏入这片区域几步后,便莫名地感到一股寒意,讪讪地退走了。

直到一个纤细的身影,打破了这片领域的平衡。

温眠抱着两本厚书,脚步很轻地走了进来。她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片区域异样的低气压,目光在书架上逡巡片刻,最终落在了沈墨卿旁边那个空位对应的书架上——那里放着几排关于理论物理和高等数学的书籍。

她踮起脚,试图去够上层的一本《微分流形初步》。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像一片柔软的羽毛,不经意间拂过了寂静的领地边界。

沈墨卿翻动书页的手指顿住了。他没有抬头,但周身那种凝固的气息出现了细微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温眠似乎并未察觉,她够了几下,那本书卡得有些紧。她微微蹙眉,侧过头,目光落在沈墨卿身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属于转校生的犹豫和礼貌:

“同学,可以请你帮我一下吗?”

沈墨卿终于抬起了眼。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像手术刀一样落在她脸上,似乎在评估这个“扰动因子”的意图。几秒钟的沉默,长得足以让任何一个提出请求的人感到难堪和退缩。

但温眠没有。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带着一点点求助的、无害的期待。

他放下钢笔,站起身。他很高,站起来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温眠完全笼罩。他轻易地取下了那本《微分流形初步》,递给她。

“谢谢。”温眠接过书,指尖不可避免地与他冰凉的指尖再次轻触。

这一次,沈墨卿的目光在那接触点停留了稍长的一瞬。

温眠似乎毫无所觉,抱着书,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旁边的空位上,摊开书本和笔记本,开始安静地阅读和演算。她带来的两本书,一本是《广义相对论》,另一本是《拓扑学就像基础》。

她没有试图搭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他只是图书馆里一个普通的、无关紧要的邻座。

沈墨卿重新坐下,视线落回自己的德文专着上,但笔尖却久久没有移动。

他的感知力远超常人,能清晰地捕捉到旁边女孩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她清浅平稳的呼吸。这些原本应该被归类为“噪音”和“干扰”的信息流,此刻却并未引发他惯常的排斥反应。

因为,她正在演算的内容,吸引了他的注意。

用眼角的余光,他能看到她的草稿纸上,正在推导一个关于时空曲率与拓扑连通性的问题。这不是高中知识,甚至不是普通大学物理系低年级会接触的内容。她的推导方式很特别,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简洁和……一种他隐约感到熟悉,却又无法立刻归类的思维路径。

更关键的是,她引入了一个辅助函数,其构造形式,与他今天在课堂上,在那张被她捡起的草稿纸上,试图定义那个脆弱系统稳定性时,所用的核心函数,在数学结构上,存在着某种微妙的“共轭”关系。

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

他的函数描述的是系统如何排斥外界。

而她的函数,似乎在描述,一个特定的“外界”如何能被系统识别为“内部”。

巧合?

沈墨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哒”声。这是他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温眠仿佛被这声音惊动,从演算中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目光落在他面前那本德文专着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轻声开口,用的是流利的德语:

“关于观测者参与导致波函数坍缩的讨论,冯·诺依曼的链式模型或许比哥本哈根解释更具数学上的完备性,虽然它引入了意识这个令人困扰的变量。”

她的德语发音标准,带着学术讨论特有的冷静腔调。

沈墨卿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他猛地转头,纯黑色的眼眸第一次清晰地、完整地锁定在她脸上,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是翻涌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惊诧”的波澜。她不仅看懂了他在研究什么,甚至直接切入了一个核心的、争议性的哲学-物理交界问题。

他用德语回应,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了一些:“意识是不可量化的冗余。数学结构本身即是真实。”

“如果数学结构指向了观察者不可或缺呢?”温眠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的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探讨学术般的纯粹,“就像某个系统,它自身的稳定性定义,或许就隐含了对一个特定‘共轭观察者’的需求。缺少了它,系统本身就不完整。”

她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击着他用公式垒砌起来的、密不透风的内心堡垒。

沈墨卿沉默了。图书馆角落的光线昏暗,他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温眠平静无波的面容。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她不是扰动。

她像是……早就存在于他系统方程中的一个,被他忽略掉的,内禀变量。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悸动。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混合了警惕、探究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吸引。

温眠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自己的草稿纸上,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用德语进行的、涉及量子物理和系统哲学的对话,只是随口讨论了一道普通的习题。

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新的公式,旁边标注了几个简短的词语,笔迹清秀而有力:

“目标锁定。”

“渗透开始。”

“共轭态……建立中。”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图书馆的管理员开始催促清场。

温眠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对着依旧坐在原地、仿佛化身为一座沉思雕塑的沈墨卿,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

沈墨卿依旧没有动。许久,他才拿起钢笔,在自己那本深蓝色笔记本新的一页上,缓缓写下一行字。不再是那些疯狂挣扎的公式,而是一个简洁的陈述句,带着他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确定性:

“她,是我的。”

笔尖在“我的”两个字上,用力顿下,几乎要戳破纸背。

窗外,夜色弥漫。图书馆角落的灯光次第熄灭,最后只剩下他这一盏孤灯,和他眼中那簇因为发现了独一无二的“同类”而燃起的、冰冷而执拗的火焰。

温眠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和发丝。她抬起手,看着刚才与沈墨卿指尖相触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冰凉的触感。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冷静。

“思维的度量……很快,就会改变了,沈墨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