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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后,某种东西在季晨光内部悄然改变了。不是瞬间的痊愈,那太不现实。而是一种重心的转移,如同地质运动般缓慢却坚定。他内心的锚点,开始从对外界物品的病态抓取,尝试着,笨拙地,向自身内部沉去。

镜中那个破碎的映像,和温眠隔空点在他胸口的手指,成了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的定格画面。羞耻感依旧存在,但不再仅仅是摧毁性的,它混合着一种强烈的、想要重塑的渴望。

他开始更主动地配合温眠那些无声的“治疗”。当那种熟悉的焦躁感袭来时,他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忍受,而是会尝试着去分析它——是什么引发了它?是疲惫?是压力?还是某个特定的场景或气味?他像一个蹩脚的侦探,开始学习勘察自己内心那片混乱的犯罪现场。

这个过程依旧痛苦。意识的清醒,反而让戒断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有时,他会突然在深夜惊醒,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那种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强烈得让他几乎发疯。他会猛地坐起,在黑暗中大口喘息,然后强迫自己打开手机,反复观看那个深海发光水母的视频,或者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那份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渴望,直到它如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精疲力竭的他,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弱的胜利感。

他不再向温眠隐瞒这些挣扎。有时在去往通告的车上,他会突然很轻地说一句:“昨晚……又来了三次。”

温眠通常只是淡淡地“嗯”一声,不会追问细节,也不会给出廉价的安慰。但偶尔,她会递给他一颗薄荷糖,或者将他手边微凉的水换成温热的。这些细微的、不着痕迹的关怀,比任何语言都更能安抚他。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一种建立在“知情”与“尝试”基础上的、脆弱而坚固的同盟。

一次重要的颁奖典礼后台,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张。季晨光入围了重要奖项,无数镜头和目光聚焦于此。他的团队严阵以待,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完美无瑕。

温眠正在为他做最后的定型。她的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能让人心安的专业感。季晨光透过镜子看着她,忽然低声说:“如果……如果我等下获奖了,站在台上,可能会看到很多……符合‘标准’的人。”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种众目睽睽之下的场合,无数精心打扮的、符合他扭曲审美的人聚集在一起,对他而言,曾经是巨大的诱惑和考验场。

温眠拿着定型喷雾的手顿了顿,从镜子里回视他的目光,平静地问:“然后呢?”

“我……有点担心。”他老实承认。担心自己会在那种环境下旧病复发,担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平衡会被打破。

温眠没有立刻说话。她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放下工具,然后走到他面前,不是看着镜中的他,而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她的目光清澈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季晨光,”她的声音很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记住,站在领奖台上的,是你。是你的努力,你的才华,你这个人本身。灯光打在你身上,是因为你值得,而不是因为你收集了什么。”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能听见:“看着那些人的时候,试着把他们看成……背景板。华丽的,流动的,但仅仅是背景板。真正的焦点,只有你自己。”

背景板。

这个词像一道咒语,瞬间劈开了季晨光心中的迷雾。是啊,那些曾经让他痴迷想要占有的“理想型”,在那一刻,不过是衬托他成功的背景。他的价值,不应该由他掠夺了多少背景板上的碎片来定义,而应该由他自身在舞台中央所能绽放的光芒来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中的犹豫和紧张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凝聚起来的坚定。

“我明白了。”他说。

颁奖典礼上,当念到他的名字,聚光灯猛地打在他身上时,季晨光稳步走上舞台。台下是星光熠熠的人群,无数目光聚焦于此。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曾经会让他心跳失序、滋生妄念的容颜,此刻在他的眼中,真的如同温眠所说,化成了一片模糊而华丽的背景。

他接过沉甸甸的奖杯,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触感。这不是他偷藏起来的、带着他人气息的私物,而是实实在在的、属于他季晨光的荣誉。

他发表获奖感言,声音稳定,带着真诚的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颤抖。没有人知道,这短短几分钟的台上时光,对他而言,是一场多么艰难的精神战役的胜利。

回到后台,团队成员们簇拥上来祝贺。季晨光在人群中寻找着那个身影。

温眠站在稍远的地方,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见他看过来,她微微颔首,眼神里是了然的平静。

那一刻,季晨光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他知道,她看见了,看见了他的挣扎,也看见了他的胜利。这份胜利,不仅仅属于他,也属于她这个沉默的引路人和守护者。

他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奖杯递向她,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这个……也有你的一半。”

不是私人物品,不是偷藏的碎片,而是他光明正大赢来的、象征着价值与成功的奖杯。他想与她分享。

温眠看着递到眼前的奖杯,没有接。她抬起手,不是去碰奖杯,而是轻轻拂掉了他肩膀上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微不可察的彩屑。

“它是你的。”她收回手,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只是帮你擦了擦灰尘。”

季晨光看着她,忽然就懂了。她不要他的分享,不要他的依赖。她要的,是他能真正地、独立地,握住属于他自己的重量。

他收回奖杯,紧紧握住,指节泛白。心中那片曾经只有掠夺和空洞的荒原上,一株名为“自我”的幼苗,似乎终于冲破了坚硬的地表,露出了脆弱却无比坚定的雏形。

前路依然漫长,诱惑依然潜伏在每一个角落。但他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阴暗处收集碎片的影子了。他站在了光下,并且开始学习,如何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这光下站稳。而温眠,是那个将他推向光下,并教会他如何站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