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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听云的世界是由精确到毫秒的节拍和纯净无瑕的音符构成的。

他的琴房,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座由黑檀木钢琴、隔音软包和冰冷金属构件打造的精密牢笼。这里一尘不染,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旧乐谱混合的独特气味。阳光透过严格控制在四十五度角的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线条,如同乐谱上的小节线。

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正在弹奏他自己创作的《有序的废墟》。琴声冰冷、精准,每一个音符都如同经过最精密仪器的测量,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完美。然而,在这完美的技术之下,流淌着的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乱与挣扎,仿佛一座用规则极力约束,却随时可能崩塌的内心迷宫。

“砰!”

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猛地炸响,裴听云的手指僵硬地停在琴键上。不是因为失误,他的技巧无可指摘。是窗外,一只鸟鲁莽地撞上了玻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的脸色瞬间苍白,呼吸变得急促,那双总是沉浸在音乐深处的黑眸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惧与厌恶。无序,混乱,不可预测——这些都是他世界的毒素。他猛地站起身,拿起放在琴谱旁的消毒喷雾,近乎偏执地对着刚才触碰过琴键的指尖,以及钢琴附近空气喷洒。

经纪人周岭站在琴房门口,已经等了十分钟,直到此刻才敢小心翼翼地敲门。

“听云,”周岭的声音带着刻意放缓的温和,“我给你请了一位新的音乐治疗师。”

裴听云头也没回,背影抗拒得像一座孤崖。“不需要。上次那个,连莫扎特K.488的第二乐章都听不出情感处理的瑕疵。废物。”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淬着冰碴。他不需要庸人来理解他的音乐,更不需要他们闯入他精心构筑的秩序之地。

“这位不一样,”周岭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温眠,虽然年轻,但在音乐治疗领域是顶尖的。而且……她本身是位非常优秀的大提琴手。”

“大提琴?”裴听云终于微微侧过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线绷紧着,“那种过于‘人性化’,甚至有些‘谄媚’的音色?”

“她放弃了职业演奏的道路,选择在市图书馆做管理员,偶尔才接治疗案例。”周岭补充道,他知道,裴听云对“纯粹”和“非功利性”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

这个信息,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裴听云死寂的心湖,漾开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放弃荣耀,选择书籍与寂静?这与他将自己放逐于音乐牢笼的行为,似乎存在着某种隐秘的共鸣。

“让她走。”最终,裴听云还是冰冷地拒绝。

周岭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

然而,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周岭再次出现,身后跟着一个身影。

裴听云正在弹奏巴赫的《平均律》,试图用巴洛克时期的绝对理性来抚平前一日被搅乱的心绪。听到脚步声,他愠怒地停下,转身,准备用最刻薄的言语将这个不识趣的治疗师驱逐。

然后,他看到了温眠。

她没有像之前的治疗师那样穿着职业套装,试图展现专业。她只是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亚麻长裙,外面罩着浅灰色的针织开衫,柔软的黑色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她手里没有拿着任何病历或评估表,只是拎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深色大提琴琴盒。

最让裴听云怔住的是她的眼睛。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一进来就用或同情、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和他这间诡异的琴房。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房间一角那盆绿萝上,仿佛那比他这个举世闻名的钢琴家更值得关注。她的眼神清澈,却并非不谙世事的单纯,而是一种洞悉后的沉静,像深夜的湖,能倒映出一切,却不起波澜。

“裴先生,”周岭硬着头皮介绍,“这位是温眠小姐。”

温眠这才将目光转向裴听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她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伸出手——周岭显然提前告知过他的禁忌。

裴听云心中的暴戾奇异地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审视着她,像审视一个突然闯入的、未知的和弦。

“你拉琴?”他问,声音依旧冷硬。

“偶尔。”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像大琴弓摩擦过上好羊肠弦发出的基础音振。

“为什么放弃舞台?”

“舞台太亮了,”温眠的语气平淡无波,“而音乐,有时需要在阴影里才能听得更真切。”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裴听云的预料。不是那些听腻了的“追求内心平静”或者“更想帮助他人”之类的陈词滥调。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触碰到了他紧闭心门上某把生锈的锁。

他沉默了片刻,视线落在她随身携带的大提琴盒上。

“打开它。”他命令道,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控制欲。他要检查她的“武器”,是否配得上进入他的领域。

温眠没有流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她依言蹲下身,打开琴盒。里面躺着一把保养得极好的古典式大提琴,深褐色的漆面在琴房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裴听云走近几步,但仍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的“绝对音感”甚至能让他捕捉到木材细微的呼吸声。这把琴,很好。它的历史,它的沉默,都符合他的标准。

但他的考验不会如此简单。

他走回钢琴前,随意地,用一根手指,在低音区敲下了一个沉重、混乱、完全不构成旋律的音符集群,如同内心风暴的拙劣模仿。

“跟上它,”他看向温眠,眼神带着一丝挑衅的残忍,“用你的大提琴,告诉我你听到了什么。”

这是一个近乎羞辱的要求。无序的噪音,如何用旋律跟随?

周岭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

温眠却只是静静地看了裴听云一眼,那眼神似乎看穿了他用粗暴构筑的脆弱外壳。她没有去拿琴弓,而是伸出指尖,用指甲盖,极轻、极缓地,在大琴一侧的面板上,叩击了两下。

“笃,笃。”

声音轻微,几乎被房间的寂静吞噬。

但裴听云听到了。那不是在“跟随”他的噪音,那是在“回应”。像是在一片狂乱的暴雨中,有人在一间安全的木屋里,轻轻敲了敲窗,告诉他,这里还有另一种存在方式。

她抬起眼,目光再次与他对上,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裴先生,”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听到的或许是混乱。但我听到的,是试图在混乱中建立秩序的……孤独。”

一瞬间,裴听云感觉自己的心脏,那颗被他用规则和音乐紧紧包裹、以为早已坚不可摧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窗外飞鸟的鲁莽撞击,而是像一颗沉默的星辰,坠入了他的深海,引发了无声却颠覆一切的海啸。

他的世界,那精心维持的、绝对有序的乐章,第一次,闯入了一个他无法定义、无法掌控,却仿佛能直接穿透所有防御,触碰到他灵魂本质的……

失谐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