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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眠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停滞休止符,激起的涟漪却并非缓和,而是将裴听云推向了一个更危险的边缘。

“那个在废墟里等待回音的孩子,值得被听见。”

这句话在他脑中疯狂回荡,与他根深蒂固的占有欲激烈碰撞。值得?什么是值得?如果“值得”的代价是承认她的独立,是忍受那份无法完全掌控的不确定性,那他宁愿……毁掉这份“值得”!

一种自毁般的冲动,如同暗黑的潮水,淹没了他。

他没有回应温眠的话,只是用一种近乎空洞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步伐有些踉跄地离开了琴房。那背影,不再是孤峭的掌控者,更像一个走向断头台的落魄君王。

接下来的几天,裴听云彻底将自己封闭了起来。他不再去琴房,甚至很少走出二楼的卧室。送进去的食物往往原封不动地被端出来。宅邸陷入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不祥的寂静,仿佛暴风雨来临前,连空气都凝固了。

温眠依旧保持着她的日常节奏,但眉宇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她能感觉到,某种临界点正在逼近。裴听云不是在冷静,他是在积蓄,或者说,是在被内心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所吞噬。

终于,在一个电闪雷鸣的暴雨夜,临界点被突破了。

深夜,震耳欲聋的雷声和狂暴的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温眠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她披衣起身,轻轻推开房门。

没有琴声。

但有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声音,从宅邸后方隐约传来。那不是音乐,是……撞击声,碎裂声,夹杂着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温眠心中一紧,循着声音快步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了通往后面玻璃花房(那里被他改造成了一个放置闲置乐器和旧物的空间)的门口。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骤停。

玻璃花房内一片狼藉。裴听云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衫,早已被雨水和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和紧绷的肌肉线条。他头发凌乱,眼神狂乱没有焦点,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困兽。

他正在疯狂地砸东西。不是随意地破坏,而是带着一种仪式般的、令人胆寒的精准。他推翻了一个放置着各种民族乐器的架子,古老的陶埙、精致的口弦摔在地上,碎裂声不绝于耳。他抓起一把年代久远的小提琴,不是用琴弓,而是用拳头,狠狠砸向琴身,木屑飞溅。

“秩序……完美……控制……”他一边破坏,一边用嘶哑的声音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充满了绝望的嘲讽,“都是假的!垃圾!噪音!”

他在摧毁。摧毁那些他曾经或许欣赏过、或者仅仅是作为“有序”收藏品的东西。他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否定自己过去赖以生存的一切准则。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花房角落,那架被白色防尘布覆盖着的、他童年时使用的第一架三角钢琴上。

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近乎痛苦的挣扎。但那挣扎很快被更汹涌的黑暗吞没。他一步步走向那架钢琴,如同走向刑场。

“不……”

温眠下意识地低呼出声,冲进了花房。冰冷的雨水从破损的玻璃顶棚缝隙间灌入,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

裴听云听到了她的声音,猛地回头。看到她的那一刻,他眼中的狂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痛苦、以及一种……被目睹最不堪一面的羞耻与绝望的情绪。

“你来干什么?!”他朝她嘶吼,声音在雷声中显得破碎不堪,“来看我笑话吗?来看我这个疯子,这个连自己都控制不了的废物,是怎么崩溃的吗?!”

他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钢琴家,他只是一个在暴雨和废墟中,暴露了所有脆弱和不堪的、可怜的灵魂。

温眠没有回答他的质问。她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那架覆盖着白布的旧钢琴上,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裴听云彻底僵住的举动。

她快步越过满地的狼藉,在裴听云反应过来之前,走到了那架旧钢琴前,然后转过身,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和钢琴之间。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静的包容,而是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侵犯的坚定。

“你可以砸掉这里所有的一切,”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暴雨和雷声,“但你不能毁掉它。”

裴听云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起伏,拳头紧握,指节泛白。雨水顺着他凌乱的发梢滴落,混合着眼角难以分辨的液体。

“为什么?!”他几乎是咆哮着问,“连你也要阻止我?!连你也要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不是在阻止你,”温眠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强烈的情感,“我是在阻止你毁掉你自己!”

她伸手指向那架被白布覆盖的钢琴,眼神灼灼:

“那不是一件乐器,裴听云!那是你音乐的起点!是那个‘孩子’第一次触碰秩序和美好的地方!你毁掉它,就等于毁掉了你心里最后一片还没有完全沦为废墟的角落!”

她的话语,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裴听云被狂乱充斥的脑海。

那个……孩子?

那个被他遗忘、被他压抑、被他用无数规则试图杀死的,曾经也热爱着纯粹音乐的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挡在钢琴前的温眠。她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起来那么单薄,那么脆弱,仿佛他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可她的眼神,却像暴风雨中唯一不灭的灯塔,固执地、甚至是愚蠢地,守护着那片他早已宣称放弃的“废墟”。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破坏欲,在这一刻,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无比坚韧的墙壁。那墙壁,是由她的懂得,她的坚守,以及她那句“值得被听见”构筑而成的。

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

裴听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颓然跌坐在冰冷湿漉的地面上,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不再是暴怒的低吼,而是变成了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崩溃了。

他精心构筑的一切,他的秩序,他的控制,他的完美主义,都在这个暴雨之夜,在这个看穿了他所有伪装的女人面前,彻底崩解,显露出底下那个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内核。

温眠依旧站在原地,张开的手臂缓缓放下。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废墟和雨水中、哭泣得像个迷路孩子的男人,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心疼。

她赢了这场对峙吗?没有。

她只是,终于触碰到了他那坚冰之下,真实的心跳。

而这场崩解,是终结,还是另一个更艰难乐章的开始,无人知晓。只有窗外的暴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个破碎的夜晚。